当月光十分不易地透过窗帘投在John身上时,John猛地吸了一下鼻子。
“Sherlock。”他叫了一声。他的声音穿过幽灵的影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撞上墙壁又返回。这像是一个声控开关,他开始动了。他缓慢地佝偻起脊背,左手手臂抬起,手撑住额头。他的脸处在更深的阴影里了。而当听见John从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抽泣声,Sherlock才意识到,他哭了。
John Watson在哭。
他没见过John哭。John,他不像Sherlock或者Mycroft那样将感情摒弃在一边,相反地,他的感情充沛,太过容易被打动。但Sherlock从没见到过John哭。John Watson在他面前从不流泪,即使是在他的墓碑前,即使是再结婚仪式上他拥抱他,即使经历了这么多事——当John认为Sherlock能看见他时,他从不哭。他可以接受自己表现得不聪明,冲动,愤怒,但他永远在Sherlock面前保持着军人的坚强。
而现在他在哭。
Sherlock迈前了一步,他跟John的距离很近了,他小心翼翼地伸出右手,放在John因为低头而从衬衫里露出的一截脖颈后,同时另一只手用力地、却同时也没能让人感到任何力道地握住John的手臂,然后顺着他的手臂,抚过他的肩膀和后背。
Sherlock并不特别排斥肢体接触,但他很少接触过拥抱,也从没拥抱过别人。他回想着唯一一次印在他记忆里的那次拥抱,在John的婚礼上,John拉过他,手搭在他的颈后,温暖又有力。那次他听见John的呼吸在他耳边停滞了一会,像是微弱的抽泣。他意识到那时John Watson想哭。
他模仿着记忆里John的动作,他的学习能力一向很强,他想自己能做得很好,如果他有实体和温度的话。
他听见John用夹杂在抽泣中、几乎无法察觉的气声说:“Sherlock,求你,停止……死亡。”
一串眼泪被在月光里被反射出钻石般的光,穿过Sherlock的身体掉在了地毯上,晕开几个深色的水印。Sherlock拍拍他的背。
“我听到了。”他说。
但没人听见Sherlock Holmes说的这句话。
也没人知道Sherlock Holmes曾那么温柔地学着拥抱过一个人。
第7章
自从上次离开贝克街之后,Rosie已经一周没开口说过话了。
凌晨两点零七分,John坐在电脑前。Mary在卧室里睡觉——尽管他知道自己从床上起身那一刻他的妻子就已经醒了。她可是前特工。他没开灯,电脑惨白的亮光照亮他刻着深深皱纹的脸。
【所以,】他打下这个词,【你真的死了。】在打完“dead”的最后一个“d”字那一瞬间,他仿佛被刺痛到似地紧闭眼睛,手指迅速移动到删除键把那个词删掉。
【所以,你真的不在。】他换了个表达,然后盯着第一行发呆。Sherlock真的不在——不在221B,或者不在他能触及到的所有地方。
【Mycroft说你真的不在。】为什么他要提到Mycroft?
【跟了你这么久,我看人的本事也不差。我看得出Mycroft是在说真话,他的确很失望,以及……悲伤。多奇怪,多少人以为你们Holmes家的人是不会悲伤的。但我知道不是,你的死亡确实打碎了他的心,而他,作为一个如此理性的人,也不曾放弃过你还在的希望。
如果Mycroft都认为你不在了,Sherlock,你会在哪?你到底在哪?拜托你,Sherlock,无论你在解决什么大事,这么多年过去了,回来吧。回来吧,我们会共同解决所有事的。我们可是Sherlock Holmes和John Watson。
我们所有人都会帮你的,Mycroft自不用说,Greg,Molly,Mary,Mrs. Hudson……我们都在等你回来。】
John手握成拳,抵在自己鼻子下方,压住紧咬的牙根,拳头和身体都在用尽全力地试图抑制颤抖。他不想发出什么声音。夜晚太安静了,他们住的地方不在市区里,没有经过的车辆声,没有三更半夜开Party的邻居,没有看电视到深夜的房东,没有不顾时间拉小提琴或者对着墙壁开枪的同居人。他不敢发出声音,他像是一个被打气筒充气到膨胀巅峰的气球,紧紧地绷着自己的身体和情绪,只要有一个针眼大的缺口,他就会迅速地破裂,萎缩,垮掉,空剩一副皮囊。他深知只要自己发出一点儿带鼻音的吸气声,他就会忍不住张大嘴,像条缺水的鱼徒劳地张合鱼鳃,却把致命的空气打进身体里。他的哽咽与嚎啕声都拥挤在喉咙里,就等他放开这道关卡,便汹涌而出,连同眼泪一起占领他的面容,将他好不容易筑起的拦住能溺死他的悲伤的大坝摧毁。
他哭过一次。前几天,在221B,只有他一个人站在黑暗中时。他感觉自己用尽了半生的眼泪,那些水滴先是填满了他眼角的沟壑,接着润湿他干燥起皮的嘴唇,留下又咸又苦的味道,最后在Mrs. Hudson铺的地毯上印出斑斑点点的深色水迹。他太久没哭过了,他对哭泣陌生得毫无经验,换气时他差点没成功,鼻子被塞住了,他只能用嘴巴吸进空气,涌入的气体正好对上将涌出的抽噎声,卡得他开始咳嗽。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得他头痛欲裂,有一瞬间——只一瞬间,他想自己倒不如以这种狼狈的死法离开人世,就再不用体会哭泣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