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之地,败军之将,说的就是我了。我这一去不止二三里,也未必真能有始有终。这样的地界、这样的人,你想清楚了,还要跟我?”
她不回答,没头没尾的反问道:“陆清昶,你说我是谁?”
“嗯?”
她歪头一笑,极力想显得俏皮,试图掠过一些沉重的东西,“承德家里的人叫我唐小姐。可外面馆子里来送餐的伙计、裁缝铺里来收账的小徒弟,那些不明所以的,不都上来就喊我陆太太么?说起来这是你平白占了我许多便宜,我不跟着你怎么讨回来?”
陆清昶没说话,只无声的笑了笑,心里既茫然又感动;同时也生出了几分狠意,现在城外僵持不下,一时半会还不至于一败涂地。为了她,自己也得拼一把。
第23章 尚思为国戍轮台
唐瑞雪留在了青阳。
陆清昶住的地方是一间小院,此时唐瑞雪呆的屋子是他的卧房——在后院,前院住的都是他的兵。
前院吵吵嚷嚷的,好像是士兵们在张罗着煮面疙瘩汤做宵夜。虽然是正在打仗且前途未卜,但人既然还活着没死,就总要苦中作乐。
唐瑞雪听着他们叮叮当当地刷锅分碗,又听着所有声音慢慢消失;不知过了多久,下午出发去临时指挥部开会的陆清昶终于回来了。
“吃过饭了?”
“嗯。”
“吃得惯吗?”
“没话找话?”
陆清昶挠了挠头:“不是。我就是想你那么挑嘴,那大锅菜肯定是不合胃口。”
“我又不是豌豆公主,特殊时期,没那么多毛病。”
“什么?”
唐瑞雪倒是来了兴致,“豌豆公主是个童话故事,就是有一个王子很想娶一位真正的公主,可是送上门的都是冒牌货。有一天有一个公主来王子家借宿,第二天问她睡得好吗,她说糟透了,因为床上有东西硌着她。这下大家就都确信她真的是公主了,因为她睡的床上有一粒豌豆,但是却铺了二十层床垫子和二十层鹅绒被子…”
她还没讲完,陆清昶就笑出了声:“这是什么玩意扯淡故事,二十层床垫子再加二十层被?这床得摞的多高?人睡在上边还不得碰到屋顶?”
“童话故事么,而且人家王子住的城堡,可能屋顶很高呢。”
“那这个故事结局是什么?”
“豌豆公主嫁给那个王子了,他们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不是,这前头也没提公主乐不乐意跟他啊?”
唐瑞雪坐到了床上:“童话故事嘛,不能较真的;故事要是也和现实一样复杂,谁乐意看呀。”
陆清昶点点头,觉得她说的对。
下一秒他看到她半靠到了枕头上,俨然一副没打算走的样子,“下午没人收拾空屋子出来吗?”
“我睡这。”
陆清昶单腿跪上炕沿,在她脸上轻轻拧了一把:“哟,我可不吃素。你不怕你这是肉包子打狗,有来没回啊?”
唐瑞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第一次见有人说自己是狗的。”
陆清昶也笑:“别废话了,你抓紧睡觉去。”
“我不走,我要是走了,半夜睡着了你把我找张草席一裹卷起来拉回天津怎么办?”
“我要是想还用等晚上?白天就把你拖走了。”
土炕很硬,枕头被褥都不干不净的,两人第一次并肩躺在一起, 可心里头都很平静。被子下他们的手握在一起,互相给予对方热量,也互相许诺着不论前面有什么等着,都要一块走。
次日一早,金衹天和其他副官们一样蹲在院子里围着小桌吃饭。碗里是面条,上面有点土豆做的浇头,因为很舍得放酱油,所以还算有滋味。
大伙都吃得挺欢快,唯独金衹天却是食不甘味;因为表面上他在吃饭,其实耳朵正竖着听后院的动静——陆清昶正在后院给唐瑞雪洗头。这地方至今还在使用旱厕、饮用井水,独立淋浴房是想都不要想的了;男人们倒还好说,不怕冻,井水打一盆脑袋插进去就得了。当然她是不行,所以陆清昶刚刚指使勤务兵烧了几锅热水专门兑温帮她洗头发。
金衹天扒拉着面条,思维来去自如,一会飘到陆清昶身上,一会飘到她身上,一会琢磨城外貌似暂时停火的日本人,一会又怀念没过多久的天津生活。
琢磨到最后,他撂下碗筷,去猛灌了一气凉白开,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妒火中烧。
气死了,怎么能不气?本来他和她好好的呆在天津租界,本来那座小二层房子已经被修整完美;都怨军座,平白无故的受什么伤招她惦记?伤也伤的不得人心,千里迢迢来都来了,却没看到军座重伤卧床气若游丝,甚至还有力气给她洗头梳头。到这儿,金衹天就真不再往下想了,再想他怕自己能把后槽牙咬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