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首页大版面是城内米价上涨,后跟着几条名人的八卦艳事,第二面才写到热河。看到颜旭笙三个字,她原地打了个哆嗦,怀疑昨夜自己的不安不是空穴来风,而下面篇幅让她短暂地松了一口气又紧张起来。
他还活着,可“在兵变内讧中负伤,被困于青阳城内”。
唐瑞雪心想道:“那天我走的时候,他冲我挥手告别,我明知道他要留下来守城,明知道自己要去离他那么远的地方,我还是没有和他说话,没有向他道一声保重。”
这时金衹天轻轻从背后拍了她的肩,“屋顶修好了,其他屋子也排查过了,都没问题。”
“以前他和我开玩笑,总说我这个人心肠硬。倒也是,我坐了那么久的火车连声再见都没和他说。”
金衹天微微皱了眉头,脸上要笑不笑的:“那天我们是走的急…”
“我想回热河。”
“回热河?那边正在打仗,只有人出,没有人往里面进的。”
唐瑞雪放下报纸:“给我买一张回去的车票吧,我想回去。”
金衹天不可思议的看着她,摇了摇头:“没有车票,铁路已经停了,买不到。”
“那就买到北平的,先到北平再说。”
“热河正在开火,承德已经丢了。你去干什么?去找军座?为了给他补一句‘再见’?”
“我怕他死在那里,我要见他,我得见他。”她顿了顿,轻声道,“他说的那些话,现在我不生气了。”
金衹天急促的吸了口气,死盯着她露出来的脖颈,简直恨不得扑上去狠咬她一口:“你说过你和军座不是那样的关系。”
“是,可我是喜欢他的。”唐瑞雪笑了一下,终于说出口了,从来不愿承认的话。
沉默半晌。
“一定要回去?”金衹天的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平静,可心里已经裂开了一些细细碎碎的小口子,每次吐息都要隐痛。
唐瑞雪看不到金衹天眉宇间透着的苦楚悲伤,只点点头。
金衹天面上镇定自若,心里觉得自己大概也疯了,若不是疯狂痴癫的人,怎么会主动要去闯那枪林弹雨?
可他还是说:“我陪你去,火车停了,我们开汽车走。”
......
唐代的卢生曾在京城为官,后又征战沙场为国家开疆拓土,家有良田百顷夫妇和满;有过大起也有过大落,白发苍苍时却忽然发现这一切不过黄粱一梦。
唐瑞雪多想自己也只是做了个迤逦奇幻的梦,可是没有,只有一个走路有一点跛的陆清昶,也还好——还好还有一个陆清昶。
她这边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落了地,陆清昶的一头发却炸了毛。
“搞什么?什么时候了!她闹你就顺着闹,这是玩的?”陆清昶端着一个不锈钢茶杯对着金衹天呲牙咧嘴,很想把这杯水泼到那张娃娃脸上,然后用茶杯猛砸他的头。
可最终还是动口没动手,不是不忍心;是因为杯子里泡的茶叶是上好的,喝一点少一点。
“我自己一定要来,你说小金做什么呢?”路途颠簸多风尘,这时唐瑞雪刚刚洗了一把脸回来;就见金衹天低着头站在那,看起来像个挨训的小学生,尽管他并不比陆清昶矮多少。
陆清昶看她刘海有些被打湿了,睫毛上也有水意,他想到了清水出芙蓉。唐瑞雪这张脸什么时候看他都是喜欢的,不是他没见识没出息,她确实是美。
可她不该在灰扑扑的临时指挥部里美,玫瑰天生只能开在洋房里,土坡上的是狗尾巴草。
他冲金衹天摆摆手,“罢了,也快到开饭的点了,你先去外面等着吃饭吧。”
“你看看,我不听你的话,被颜徐笙狠狠算计了一顿,现在兵也没了腿也瘸了。我活该了。”
“你的腿总会好的,又不是落下了残疾。什么活该不活该的?你是觉得我是来看你笑话的?”
“嗯,你不是。是我笑话自个儿。”
唐瑞雪盯着他下巴上冒出的胡茬,“你骗我,房子是你专门为我买的。”
陆清昶迟疑了一下:“那又怎样?所以你打算来陪我一块死?要给我陪葬?姑奶奶,民国了,我也不是什么皇帝老子,用不着殉葬那套。”
唐瑞雪听出了陆清昶话语中的悲观,心里难受的油煎一样,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接下来的局势;了解也是无用,结果一眼明了,过程却是千回百转。
她帮不了他。
可还是仰起脸来直视了他的眼睛,像是犟嘴,也像给自己打气:“谁说你一定要死?”
陆清昶抬手蹭了蹭自己的脸,忽然很想给自己点一根烟,但手边没有,也就罢了。
“瑞雪,你相貌好,尤其一双眼睛长得最好,想必眼神儿也是一等一的。好,你现在看清楚了——这是青阳县,不是热河,更不是你的北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