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唐瑞雪和张妈出门走去街口买炸糖糕,见报童满街奔跑着号外,说是委座已经平安离陕;又说昨夜不止北平,全国都在放鞭炮,警察沿街拍老百姓的门叫放鞭炮庆祝。
张妈是等闲不出远门的,但整日在陆公馆里进出的都是消息灵通人士,她耳濡目染对时局情况也有了一点敏感度,此时就小声问唐瑞雪:“那老爷是不是该回来了?”
唐瑞雪点点头:“想是也快了。”
回到家后唐瑞雪吃了块炸糖糕喝了些热豆浆,然后瞄了眼钟表看已过七点半,应该正是人已起床还未出门的时间点,就匆匆洗手往天津黄公馆打电话。
原来自从十几日前陆清昶与其他驻扎平津一带的军官一齐接顶头上司军政部长何部长急电,连夜赶往江宁斗鸡闸何公馆开会商议对策开始,城外营中事务自有人代理,家中事务就全落到了唐瑞雪一人头上。天津黄钰清那边款子向来是一月一结,这个月的迟迟没有送来,往日对接的人不知怎的竟一直联系不上。无奈之下,昨日她把电话直接打去了黄公馆,却无人接。按理说是不该,黄钰清本人即便在外,偌大的黄府怎会连一个接电话的伙计都没有?
第一次仍是忙音,唐瑞雪愈发奇怪之时忽然通了,她赶忙开口,“你好?这里是北平陆公馆,劳请黄老板听电话。”
那头不知为何沉默着,只能听见细微的呼吸声,唐瑞雪又喂了三四声后才终于有了回音。
“是我。这两年...你还好吗?”
唐瑞雪直愣了七八秒,然后猛地反应过来自己是认得这个嗓音的,一时惊得小小叹了一声:“小金!是小金吧?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黄家?”
她连声发问,金衹天那边回答的却是断断续续。
唐瑞雪看不到金衹天死攥着话筒的手在微微发抖,更不晓得他心里泛起的波澜已经把他激到了恍惚的地步。只听他慢吞吞地说话,说的莫名其妙,有点语无伦次的意思:“我...我一直是在黄家,啊,不,我也不是住在黄家的,我这几天才过来...”
唐瑞雪又仔细问了许多,挂下电话的时候已过了十多分钟。
此时她已经明白了个大概。
她一直以为金衹天是调去了天津公署,没成想陆清昶把他安排到了黄钰清身边。
更令她震惊的,也更重要的是黄钰清永远也听不得电话了;六天前他乘坐的汽车被人用自制燃烧瓶投掷到了油箱上,司机当场死亡,他本人在医院中苦熬了二十几个小时后抢救无效身亡。因为是仇杀,黄氏名下的商铺码头也全被打砸烧杀乱作一团,家中仆人见状跑的跑散的散,没有人接听电话了。负责和北平对接送保镖款子的人,大概已经死在火拼中了——大概是,死的人太多,具体名单还没来得及统计出来。
她还听见电话那头很嘈杂,一直有进进出出的脚步声,还有人隔着一段距离不住地喊“金哥”。金衹天极其暴躁地冲那边大声嚷了一句,然后又马上恢复原样,告诉她黄家的生意已经停了,那笔款子他会问清数额后送来北平,只是如今人手不够用,可能需要等几天。
唐瑞雪坐到沙发上心不在焉地剥开一粒软糖放到嘴里慢慢咀嚼,心绪纷乱。
一时埋怨陆清昶这种安排不像话。一时又想黄钰清这一出事,金衹天能去黄家主持事务,大抵是在黄钰清身边有相当的位置。那岂不是已经是青帮人士了?小金这样一个长着白皙娃娃脸的青年竟入了青帮和流氓们混在一起,这可真是怎么想怎么违和…
再说天津那头,金衹天打过这一通电话后也是思绪万千,可他并没有唐瑞雪那样的好福气能坐在家里想东想西。
他忙,忙着去砍人!
大小姐平日看着好像只晓得玩,比最花天酒地的糊涂公子哥儿还要纨绔,黄钰清死后却忽然显现出她名字的特征;如果大小姐不是大小姐,是个大少爷,乍一主事也就是如此了。
黄胜男滴泪不掉,沉着冷静地放出目光将父亲手下的得脸徒弟、大伙计们划为两派。一派是跃跃欲试想自立门户甚至投靠对头的,一派是磨刀霍霍要为大老板报仇的。
她指挥着后者在向外寻仇前先宰了前者。
清理门户后她又放出话去赌回了一切上门想做和事佬的帮派老爷子们——她可以散尽家财,只要争一口气。
老爷子们白发苍苍,口口劝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再一味打下去天津卫就要重新洗牌,谁也落不到好。翟永仁下手也是因为他侄子死在你们黄家手里,他没儿子,那个侄子是从小放在脸前儿当接班人养的。”
可黄胜男冷笑着只是摇头,说老爷子们老糊涂了,什么狗屁侄子是死在青洪帮的械斗里的,焉知会不会是洪门人趁乱打杀自己人?退一步讲,就算真是死在黄家子弟手里的,她没看见,也不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