祀州府前两尊石狮端坐依旧,与她当年神采外溢而受东宫死敌张乔延排挤,圣意难揣,背水接下地方官身份赴任如出一辙。
可是终究不复当年彷徨不定,步步艰险。
这一回,不再是臣下游走于上级用意的弄权之术,而是拨弄帝王心术的苏钟离给二殿下心腹投下鱼儿热衷的饵钩。
她设下的是,不存在的弱点。
——————————————————————————————————————————————
花厅隔响,人语微薄,闲人侧卧。
炊烟尽处,便是沉木色调的长月阁。
绿树环抱,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楼阁隐匿其中,喧嚣一片间,静谧而隐秘。
仰头只见参天遒松冠天而起,除却树冠间稍显微光,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本是湛蓝的天穹。
穿着低调的来人脚下一停,面色一顿,抬眼可见深微审慎。
树冠上方掠过几只长尾鸦雀,惊枝后,哗啦啦一片响动。
犹豫片刻,他快步抬腿,还是心一横走了进去。
声色不动地穿过熙攘人语喧的会客厅,可见天井,流水潺潺的茶室,私密性更佳的两侧厢房。
内外人员熟练地交接,从中步出迎接的内奉面色淡然,看起来更为老成与不露。
见他并无落座的意思,倒也了然,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三下五除二,那衣着无奇的内奉便客客气气地将他领过一道幽深的走廊,身旁经过的其他酒楼下手偶经,都目带敬畏地向她颔首致意。
不过愈是深入此地,愈是冷清幽深,光线越暗。
终于,酒楼的喧闹被远远抛在了来路上,与世隔绝的静默包裹了感觉气温骤降的李宁远。
那一言不发的内奉终是停了步子,朝李宁远倏然一笑,恭敬道。
“这位客官,接下来的路,您自个儿进吧,我们大人,就在里头等您。”
其径幽长,黑洞洞的尽头让身经大风大浪的李宁远也不免莫名地心悸。
李宁远生生咽了口唾沫,镇定回道。
“好,多谢你。”
见那内奉落落走远去,李宁远深呼吸一下,这才缓缓没入那黑暗中去。
李宁远小心推开一道门,阁外夜色不知何时已然暗下来,乌泱泱的暗压了下来。
但是在这长月阁中呆久了,竟不知天色几何了。
屋中烛火通明,平滑矮小的桌案上摆着一只香炉,四周围起几道屏风,上头的墨竹栩栩如生。
小巧的香炉正袅袅生烟,而屋中竟是无人,轻薄的白纱随夜风轻起而若有似无地飘动着离了地。
凌乱起舞的白纱拨乱了李宁远的思绪,直到他注意到桌案上还有一张墨迹未干的纸卷。
李宁远拨云见雾般走上前,正欲细看,手指不由轻抚上去,才惊觉,墨迹未干。
他恍然,此信的主人应该尚未走远,似乎就在附近。
这墨迹残留在指尖还未干透,他就察觉一道凉意在脖颈间弥漫开来。
咫尺之距,刀尖犹腥,却不是才见血的那种腥气,而是终年浸泡在血腥之中的那种挥之不去的味道。
李宁远虽为李家子嗣,却走的科举路线,此番惊吓不小。
他思及家族颜面,强忍不适,放稳了声线,最后带了些怒意。
“大胆,你是谁,竟敢挟持朝廷命官。”
却听得身后一道玩味清幽的笑声,格外熟稔。
“李大人,别来无恙。”
李宁远脑海一刻工夫闪过无数个面孔,一道呼吸落下,这才彻底扭曲,悬而未决的心终于死将透了。
“是你。”
他狠狠闭眼,一口气重重落到了起霜的地面,半生的潮湿。
“是我。宋睿辰去了,我李家,仍在。”
第一百八十一章 帝王心术
暮色深重, 宾客尽退,宛若潮水一般的嘈杂涌出长月阁,空寂从头到尾。
两人诡异地僵持在原地, 李宁远一动不动,却冷汗涔涔。
身后之人的刀尖冷意挪了一寸, 在李宁远呼吸终于紊乱的一瞬, 深了一寸。
“呵, 宋睿辰, 苏家武场见过。如今苏家已倒, 新仇旧怨都该了却了吧。你以为你现在是向李家结仇么,你这怕是在与朝廷作对。”
恍惚的灯流动在李宁远溃散开的衣摆宽带上, 随着身形不稳, 像是浮光,更似掠影。
身后钳制住李宁远的那人冷哼一声, 声线陡然凌厉起来。
“怎么?你以为宋家是蠢的?你们李氏对宋氏的亏欠,仅止于此?可笑。”
而李宁远分明感到,自己突突跳动的血管的滚烫, 与散发难闻气味的刀锋的冷峻,碰撞出冰火两重天的触觉。
“苏家皆已倾没,遑论你本就没落的宋氏,天下大势之裹挟,难不成兄台皆要算在我李家头上么?这未免, 过分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