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知不可乎骤得
穆勒河边的芦苇寂寥却飞舞, 浅滩上,鸥鸬成群落脚,安惬无比。
草原原始的沉吟携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将我纳入西戎温厚的版图, 我纵马走过山间,残破的记忆留在身后, 消散在落日余晖深处。
向晚之际, 我面色安定地遣散了所有人, 但留洛桑一人, 想歪了的众人难掩欣慰之色, 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而洛桑却读懂了我眼底的伤悲,面上稳笑如玉替我打着掩护, 担忧的眼色若有若无地落到了我身上。
待全部人归家, 夜色浓稠,萤火虫低低地围绕我们飞起, 一束火光映亮了我们无言的面孔。
我嫣然抿唇,望向他的眼神平淡无波,语气也瞧不出任何端倪, 仿若只是一时兴起,与他围火叙话。
“洛桑,近日西戎可好?”
洛桑却未立刻接话,执掌如他,西戎安然, 虽有状况,却终归是化为平静。
他凝视我的眼眸之中, 似乎有星辰万点, 野火烧心,半晌才道。
“并无大的波澜, 小的纷争也已化了。”
他顿了顿,喉结缓缓滚动,在水光般清凌凌的光影里显得分外明显,颇具深意地瞩望我。
“那么你呢,中原那边呢?”
我若无其事地折了一根芦苇,叼在嘴边,含糊应答,面颊看不出一丝异样起伏。
“中原?呵,老样子。”
洛桑眸烧如昼,夜风拂面,声线缱绻。
“阿依慕,我认识你已有些时日,你越不在意,就越是有事瞒着大家。”
我身子一顿,继而轻笑见他,假意不屑地扬起下巴。
“洛桑,你以为你了解我吗?”
洛桑眼波一乱,然后昳丽的眸子跌破夜色,向我倾轧。
“阿依慕,如果说我了解你,比我认识自己还要久远,你信吗?”
我神色轻摇,讥讽出语,星河迤逦长拖裙摆于天边,执意落跑逐向去嫁给早已两隔的夕色,愠怒阴阳割了昏晓。
“呵,洛桑,说话要过脑子。没结果的,你这样做,没意义的。哪怕我和他没了可能,我们也走不到一起的。”
洛桑目色陷落,嶙峋的声音压迫着我并不坚强的神经,蛊惑般轻轻诱哄。
“阿依慕,我自记事起,就在寻找你的碎片,从你受辱于苏家,到入武场打磨,再到苦尽甘来,你以为我错过了吗?你所苦苦求索的真相,我也在锲而不舍地求解,我把这谜团作为我人生的要义。”
他语义隐晦,浓重挥发的荷尔蒙的味道将我交缠,却为做出任何逾矩举动,而是止于笑意无奈,凝于唇畔。
“我在你以为孤苦的每一个瞬间,都在这千里之隔的西戎,不为人知地陪伴你入眠。”
他隐隐咬牙,颌部的肌肉微微收紧,带了些沉痛的意味。
“我比他,亦未曾缺席你的任何一个喜怒哀乐。”
他噙一抹淡笑,往事如烟浩瀚过眼,却终是重拿轻放。
“所以,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好吗,阿依慕?因为你这么说,等于要我放弃这些年的,寄托。”
他说的轻巧极了,但是其中厚重,使我心都难以喘过气。我目前天地浩大,星野于草海翻滚,虫鸣似水,火光映面,可是我却觉逼仄。
我清醒地思念他的守候,却混沌地知晓这份真心不对等的不公,所以我意欲决绝推开他。
他这般灿烂明朗,善解人意,心思纯良,纯净不染……他应该去寻那个不带给他生命不可承受之重的女孩,而不是死守我这个枯萎多年的病木,卑微地期待她的逢春生花。
我斩断情丝连绵,似是狠下心,凉意涌上眼眸,语气冷漠。
“洛桑,不对的人生,就该推翻。如果按照你所说的逻辑,那么我此刻不该在这芦苇荡中与你谈天说地,而是跪在张怀民面前求他再爱我一次。”
我缓缓在心中落泪,疮痍遍地,但是面上却是凉透的笑,戏谑对他。
“洛桑,有种,你就再说一次,我二话不说,这就连夜返京,甘愿做他拔去羽翼,囚禁深宫的金丝雀。”
我发狠拉满狂笑,目光寂灭,宛若不可理喻的狂徒。
“洛桑,你说啊。”
洛桑,你快说啊,哪怕赔上我的命运,哪怕无法攻回中原,只能含恨于西戎老去,我也要唤醒你。
如果复仇的代价是摧毁一个曾经的自己,那复仇没有意义,宁愿让我一人的人生溃烂。
我荒谬地摇曳在寂落的黑夜里,心如死灰地聆听他的静默,因为蚀骨的愧疚阵痛,我宁可他缄口不言。
就在梦隐入山河辽远,苦初显于水面之际,他银屏碎落,声线鸣吟。
“阿依慕。”
我闻言沉默,生怕他执迷不悟,却不想,狂卷的夜风蒙蔽我感官的一刹那,一个温热的吻覆上我的唇瓣,厮摩入骨的温柔,一塌糊涂的奔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