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泪落无声,抽泣声却还是止不住地被她听去。
她轻声安慰,似乎有一股温热的力量拂过我的脊背,我勉强停住哭声,向她宽声开怀道。
“如英宁所愿,我将你,葬于古寺外了。一年四季,皆能闻见诵经之声。”
她宽慰地笑了,然后温软细语,使我彻底失神。
“谢谢你,钟离,抵住朝堂压力,为我做了这么多。我虽已逝,却早已做了万全。为了深表歉意,我在出发前,为你求了一支签。”
我恍然,继而不知作何感想,陷入沉默。英宁见我失语,温和续道。
“那是一支上上签,钟离,往后余生,务必平安顺遂,皆是上上签。”
我再难忍住伤悲,泪水流遍面庞,滑腻如见太多血的刀,似悲又欢,哭哭笑笑,犹如疯癫。睿辰的声线再次不温不火地响起,一如既往地抚平我眉宇的沟壑。
“钟离,那么再见。”
其余二人亦然道了别,并无感伤,反倒松快。告别的字句传入耳畔,声声交叠,句句回响,我就是这样在张怀民怀中惊醒的。
额头蒙着细细的汗,张怀民目含关切,温言道。
“卿,怎么了?做噩梦了么?”
我却笑叹一下,眉眼舒然。
“不,是美梦。自入武场担惊受怕,颠沛流离这许多年来,唯一的好梦。”
张怀民将信将疑地望了望我泪痕未干的眼角,却不再多问,只是温柔地将我纳入怀里,轻轻安抚。
就在这样温馨的氛围里,我却不贪恋,冷不丁地开口,让那轻轻拍打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进退不得。
“要么致仕,要么直取,臣卑微多年,从无哀求。唯独这一次,陛下,求您成全。”
第一百三十六章 答应我,在日出之前
眉眼回转, 我睫毛轻颤,继而悲戚却不失矜持地抬眸,痴痴望向高坐却时常游走于被架空边缘的张怀民, 声线平稳,说出了昨夜惊醒后那句恍惚却坚定的请求。
那夜月华如水, 涓涓流淌过年久失修的屋檐, 洒落一地的心绪万千。那看似不过是梦中胡话的句子, 将他打得措不及手, 且失望透顶。夜色很凉, 却没有他的目光寒彻心扉。
我心底一酸,心一横, 撒开了他紧握住我手腕的指尖, 触感如瓷器,细腻华丽, 却不堪一击,极易破碎。
“怀民,让我致仕吧。我不为难你, 我知道,你无法割舍水到渠成,一劳永逸的举措,可是我又何尝能做到目不斜视,使颠沛流离者重蹈我的覆辙?”
我停顿一刻, 刻漏的声响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然后我听见自己缓缓道,坚决到我自己都心都剧烈地疼痛起来, 直到麻木侵占我大脑的全部, 焉知其余。
“怀民,我为瑾国做了这么多, 如今下放追随将领,兵权尽数交还与你,或许,我的要求并不过分了……臣苏钟离背负的骂名,与父亲反目也好,祸乱朝纲,牝鸡司晨也罢,我都不在乎。或者说,我都未曾有兴趣辩驳半分,因为我知道陛下心中自有一份衡量,这杆秤,能让我忘却其他所有闲杂人等的流言蜚语。我是皇权的誓死效忠者,依附于皇权,依附于你,但是我依旧保有自己的选择。先帝允许过臣,陛下,请求你,不要使臣,一退再退。”
张怀民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喉结微微一颤,然后目色阴沉被犹豫取代,却陷入了思索与惆怅,甚至是心疼。
我眼光微闪,不死心地将他的手掌摊平成横刀状,紧紧贴合我光滑的颈脖,血管在他轻轻颤抖的宽大手掌抚摸下突突跳动。我无所畏惧地凝视着他,强硬地阻止他落荒而逃的心思,一心求那个遥不可及的答复。
他轻叹一声,拿捏住不断攀升的腺上肾素,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恰如其分地将我送上巅峰前的山坳,求而不得的苦痛使我无法言说。
这就是我们之间如今不可逾越的鸿沟么,哪怕我退到了悬崖边缘,哪怕张怀民佯装我们还有转圜的余地,可是,悬崖已然开始崩塌,我脚下一滑,期待他能拽住我,而时间在这一刻冻结。
可是他逃避我的视线,那只蒙住我眼睛的手,毫无预兆地垂落,我这才重新得以窥见,这可笑的世界。
失望或是绝望带来的空虚感填满了我空白的情绪山谷。
怒意与自嘲撩拨脑中薄弱弦上音,如此不堪,我深深吟叹一声,止住未放的浪潮好似时间凝滞后水珠悬在了半空,险峻地从云端坠落到山顶,然后眸中的泪水恍惚了怀民形神俱散的模样,我亦求饶罕见。张怀民方才平歇下来的静脉再次曲张,目色猩红而瞳仁处的黝黑迎面不让地肆虐冲击了我眼瞳之下的金红色,中原与西域,本就浑不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