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测是一回事,得到验证是另一回事。当真相昭然若揭,我终于力不从心,筋疲力尽。
宋睿辰眼疾手快地接住了软下去的我,眉眼不忍。
“这是好事,足证,他待你不虚。”
我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声音艰涩。
“他在我身上押了这么重的筹码,是恩赐,亦是威压,如果我令他失望,恐怕反噬。”
他哑然失笑道。
“你思虑过于长远了 ,福兮祸所伏出自哪里,是福是祸,都是后话了。你要做的,是现在,草船借箭。”
我思觉有理,起身站定,略一点头,目露坚毅。
“言之有理。那么,好久不见。”
宋睿辰生生怔住,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好久不见,她说好久不见。波澜不惊的好久不见。是啊,曾以为是一刀两断再无瓜葛了,曾以为是擦肩而过从此陌路了,曾以为是两败俱伤势不两立了,曾以为是乾坤已定鱼死网破了…
可是现在她一如初见地利落蹁跹站在我目前,言笑晏晏地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不过她再也不会是那个无所着落的弱女子,她现以刀为语,用钟离刀,恣肆勾勒出了她野心勃勃的模样。
太子为倚仗,她可全无顾忌凭栏眺望。我们心知肚明却笑而不语,不久的将来,她能堂堂正正,不加遮掩地自报家门—幸会,在下苏钟离。他释然般耸了耸肩,眉目舒展“好久不见。”
她眯眼成线,笑意浅浅,竟显出少有的娇俏。宋睿辰呆了片刻,悄然慨叹—这才是她这个年纪应有的姿容啊,可是多舛命格催人成熟,催人狠意。但是谁又规定一个年纪只能有一种风貌呢?她如此这般,哪里又比脂粉生香的高门深府的弱柳扶风的小姐不幸呢?
想象铺将开去,浓墨重彩,大开大合。她即将纵马疾驰在国之边疆,拂面的是塞外最凛冽的长风,当敌军压境,杀意应声脱鞘,刀过风起,风过有痕。刀指敌处,无人不闻风丧胆,刀光血尽,她不让须眉。
命运以痛吻她,她却报之以刀歌。她身上流淌的异族血脉,会和着风声因觉醒而沸腾吗?她不桀的骨骼,应当铮铮绽放在飞沙走石的战线前。
一念及此,宋睿辰低低地笑了。
我看他思量许久蓦然笑了,不明所以道。
“想什么呢?神神道道的。”
他抬眸看我,笑意逐渐扩大。
“笑他们杀不死我们,我们还有路可走。”
我闻言温和一笑。
“睿辰你何时变得文绉绉的?”
宋睿辰抿嘴垂眼。
“你走之后。”
我猝不及防地愣住,苦涩上涌。
“抱歉,你一个人,应该很辛苦吧。”
他宽长的肩背在纷纷扬扬的落叶中竟显得有些单薄,他勉力笑道。
“还好,师父知我落单,尽心教我,我也长进不少,只是某些悲欢,我只与你说。你待我,感同身受。”
我眼睛没来由地酸涩,这种孤苦,我又何尝不知呢?我明明身处人声鼎沸处,却觉格格不入。我们就这样冷暖自知,直到遇见彼此,有念可温。
我紧紧握住他的手,字字句句。
“好,我会在。过去,现在,将来。这是我们的,专属契约。朝臣也好,戍边也罢,正丘首方止无效。”
他用力回握我,眸光闪动,深深望进了我的眼瞳。
“不,如果真到了非正丘首不可之际,那我一定在你旁边马革裹尸,这羁绊至死不休。”
我骨鲠在喉,却不是吞声忍泪,而是呜咽难止。
人都是多少矫情的,无人问津时尚能维持,为人所知还是一败涂地。
我沦为苏家势力的铺设时,没有落泪;我知晓母亲死亡的隐情时,没有落泪;我低头太子摆布的授命时,没有落泪。但此时此刻,我清晰地也欣慰地感知到,泪水的肆意与滂沱。
这是我已然失去经年的东西。我不是麻木了,我也不是降心了,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我安心而恣意地掩面啜泣,宋睿辰紧绷着面颊却不出言,只是轻柔地拍抚我微微颤动的脊背,任我排解这胸中积淤的委屈。
良久,我才平复下心情,断断续续地说道。
“那么,我们兵分两路,取上将首级。”
他徐徐笑了,继而轻声。
“嗯。”
风穿堂而过,轻轻巧巧地环住了我。已距入冬不远了,风略微彻骨,但是我却周身一暖。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风是无感,我却主观。
第十四章 霜降一式
痛痛快快地哭过之后,我只觉气血流转,筋骨伸展,筋脉疏通,似是有人打开了我的脉门。慢慢地,一股燥热霸道地上涌,不由分说地侵占了我的神经,酸胀的知觉遍布了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