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上苏长青绝对算不上好看的脸色,我迤迤然挥袖,落了不偏不倚的一句。
“陛下,您看呢?”
圣上颇为恼怒地笑了笑,恩威并施。
“以朕之见,此事难于善了,虎毒尚不食子,苏爱卿,你真教朕失望!”
这便是偏袒我的意思了,沈观等人面色一白,捏紧了衣角,却不敢反驳半分。我话说的过于面面俱到,若是他们贸然出头,便是愚蠢极了,坐实了抱团的声名,哪怕狼藉,也还有坏下去的余地。
满朝都明白他们处境之危险,可是也知他们几个的反手之厉害,所以截至此刻,除了吴词安这些太子党,还无人站队。
我却眸光微寒,嘴角讥诮,十拿九稳。就算这一着扳不倒分量沉沉的这几位老臣,威望与功勋却不是免死金牌,如果张乔延到死,都要拖上人下水陪葬呢?
我却只是咬了咬唇,口声言辞皆是退让。
“陛下莫要动怒,兴许父亲有什么难言之隐,并不是针对我的。毕竟,我可是他的爱女,中伤我,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吴词安身旁的是霍执的舅舅,任布政使的霍不缺,一针见血,不可不谓犀利。
“呵呵,好处?钟离你过于单纯了,在权力面前,亲情又能做什么?你虽出身苏府,如今所处却是脱力苏家管制的,直接圣听,某种程度上何尝不是削弱了苏家的滔天权势?更别说你身流西戎之血,并不受他待见,还比过了他正妻的儿子,何谈骨肉之情,岂不荒谬至极?”
他战略般清清咳嗽,笑容意味不明,却让人听觉毛骨悚然。
“再说爱女,这个词,滥用且不论,苏长青他又有什么资格担起这个词?我算是看明白了,沈观,陈岑,林傅,你们都是一丘之貉!合伙欺负人家钟离资历不足,尚在摩挲,对官场略微不熟,却绝不逊色于你们几个。说到你们这些无耻之徒,我就不得不提及那个道貌岸然的萧庭之。曾几何时,赞美他的络绎不绝,家庭和睦,政绩斐然,可是呢?到头来,所为皆是虚假,所谓的父母官,哀民生之多艰的萧庭之,萧大人,把独女捧在手心,视若掌上明珠的萧庭之其人,所培养不过是替他谋求政治的问路投石,最后的最后,阴谋败露,甚至不惜取了她的性命!这样的人,还不足以说明他们的为人吗?”
他微微喘息,卯足了劲冲圣上一行礼。
“臣该死,妄加揣测,可臣不得不说!”
我微微掀起眼皮,舔了舔嘴唇。霍不缺不愧为一代言官,字句之尖锐,不差于兵刀,使人瞬息折腰。
“臣甚至怀疑,张乔延的谋反,这几人,是知情的!”
若是说先前双方只是短暂地交火,带点浅尝辄止的分寸感,那么此刻,就是覆水难收了。苏长青好似溺水之人,窒息感使他脱力,汗水湿了脊背。
“臣……臣对陛下之忠心,日月可鉴啊!陛下,臣老矣,与世无争,惟独一身傲骨铮铮,不受此莫须有的罪名!”
我轻笑,啐了一口,笑上一笑,无缝补刀,使全局行至最高潮。
“真是难以想象,张乔延一个封地偏远,资费稀少的皇子,是怎样说服云国为其效力的。圣上英明,早早有所提防,唯一的空缺,便是父亲与张乔延以贺县为屏障的战役了吧?”
话里话外,所指便是苏长青从中所获油水不少,且张乔延从中盘剥,积攒下了起家反叛的资本起始。
苏长青密不透风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绝望,他紧紧一闭眼,思前想后还是垂死挣扎,虽然辩词苍白无比。
“钟离,为父知道那会偏心,冷落了你,可是此事空口无凭,你为何要置你的亲生父亲于死地呢?”
我定定望着一生老成谋国的苏长青,无征兆地粲然一笑,温婉与坚毅并存,惟独不见心软与犹疑。
“我苏钟离,从不无故出语。”
我微微一笑,毅然决然,面向圣上,语落轻轻。
“既然父亲抵死不认,我们就去朝堂,升一升堂。”
苏长青脸上惊慌微长,笑得恰到好处的容色裂开一道缝隙,无穷无尽的是遮掩不住的推脱。我从未觉得时间如此具体,具体到太阳在眼前不断放大,我站在不落日的山头,山下荒野里的水无声无息,我溯源而上,终于寻到了源头。圣上不容抗拒的威严目光横扫沉默不语的苏长青,微微不耐。
“苏长青。”
苏长青勉强一笑,涩然开口。
“臣在。”
“钟离要与你当堂对质,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明明是选择题的句式,却说出了肯定句的语气。
苏长青似乎作了什么撕心裂肺的抉择,脸上的皱纹都深上几分,所说之语,皆是沧桑与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