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止于半途,眸色冷峭,是隐隐的威胁。
“但若是你一意孤行, 与这大势所趋背向,休怪我万箭齐发, 使你死无葬身之地。”
我放声大笑, 却不是痛快,而是悲凉。我语意干涩, 眼眶发红,哽咽出声,低婉而幽然。
“陛下,他是你的嫡子,如今不过是一面之词,你怎么可以,就轻信一国之厚望坐地而反。”
我微微怔愣,继而泪落,散落在风里。
“何况,虎视眈眈者,嫌疑更甚?”
陛下身旁的李公公怫然作色,破口大骂道,眼底是汹涌的不平。
“住口!苏将军,你此话可是大不敬的罪过!陛下开恩,你竟然视作儿戏,冥顽不灵,放肆!皇家之事,岂是你可妄加揣测的?如今眼瞅着大军压境,生灵涂炭,难不成要等到他率军攻至皇城下,当面对峙,再翻脸吗?”
他阴沉的面色牵动起一丝不屑,阴阳怪气道。
“莫非,苏将军就是在为主子打掩护,拖延时间,好使之入京夺权?”
我笑得悲哀,却叹笑如长风,簌簌吹动掉落在肩上的发尾,周身冷透。
“李公公,臣苏钟离,向来是肝胆直言,嫉恶如仇之辈。臣知陛下之愤懑,但此为生死存亡之秋也,系一国兴衰。还未与殿下取得联系,偏听偏信,难免失了公允,怕是追悔莫及。”
圣上望向我的眼神不复温和耐心,而是满满的厌烦与嫌恶,皱眉轻轻对李公公道。
“不必与她纠缠了,拿下吧。”
李公公闻言面色一冷,常年失去色彩的面上现出一道无可奈何的光彩,继而倏然无了情绪,淡漠地拉长了音调。
“众人听令,苏将军与张怀民乃是一丘之貉,圣上仁德,宽宏相劝,无果。故而特下诏令,逮捕归案,下狱,钦此。”
此言轻巧巧地落下,在惟余风声寂寥的夏日里飘摇,随之而来是众人都乍然改换的面色,如狼似虎的眼神聚焦到单手扶住一把佩刀的我,狂热的眼色是厮杀的前奏悠悠。
我却安然地抬起眉梢,略带戏谑地置之一笑,然后气定神闲地一手探进衣领摩挲,不多时,一块玉佩在我手心通透发亮,是上好的成色。
我高举此玉,口中清亮,振聋发聩,满座皆惊。
“见此玉,如见殿下。殿下羽林军暗卫听命,与我殊死一战。你们不食君之俸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此刻,是你们现身报答殿下恩情之际了。愿你们与我携手,上下协心,与子同袍!”
我话音未落,原本空无一人的城墙上突兀地冒出大批的黑衣死士,眼底是虚无的深渊,将剑拔弩张的我们围拢在包围圈里,是蓄势待发的节奏。
文武大臣惊慌不已,一时骚动,圣上眼中的雾气浓重上三分,诡异而难解,盯着我半晌,嗤笑出声。我虽表面沉着,却背后冷汗直下,双股打颤,手中刀柄几乎湿润,堪堪握住,不至于脱手。
要么,我寻到张怀民,两军会师,清君之侧,先斩后奏以此正名;要么,我战死在城前,东宫坐实谋反之名,张怀民倾覆,张乔延取而代之,瑾国改写……
可我所最畏,不是彷徨于天地寻觅无果,不是身死受万民唾骂,而是死没死成,遗命所托与我之人再无转圜的可能,那才叫,内外交困。
我正被心底风雨骤然吞没,眼前观我容色之人徐徐探入衣袖,随即缓缓拿出了一块色泽黝黑,却熠熠生光,金纹镌刻的物件。无疑,那是半块虎符。
在视线触及那沉淀光华而不显的虎符的一瞬间,我面色大变,手中剔透的玉佩被死死攥住,无声地承受几近碎裂的力道,我目光闪烁良久,凄然道。
“完耶七卫……”
圣上骀荡扬眉,不紧不慢地吐气,气韵悠长,却不由分说地替换了我微弱的呼吸。
“是也,钟离惦念许久的精兵一支,也是你的血脉所连融贯我瑾国之虎狼之师。”
他眸色微沉,笑如静水,静默流淌至触发凌汛一场。
完耶七卫,瑾国最为精锐之师,来去无踪,所袭卷之处,如入无人之境。
我瞳孔悠游,与此颤抖着声线,笑地完满亦惨淡,轻声呢喃。
“我输了。”
手中玉佩掉落,笔直坠落在满地夏花之中,还是碎成几瓣,不复清透。
我嘴唇翕动良久,还是没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只是认命般紧紧闭上眼,付之一叹。
“陛下,罪臣苏钟离,恣意妄为,任凭惩处。”
圣上眼底闪过错综复杂的情绪,却顷刻化为廖无。他面色黯然,只是痛惜似的颓力地挥了挥手,身后受诏而来的完耶七卫便如风吹烟尘一般涌向我,我重重磕在地上,却并不发出一声抽气,只是隐忍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