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地宫装沾染上些新泥,她赌气似地踹下去块石头,下一瞬,面前恰如其分地出现了一方帕子。
她抬首看去,却见是贺九安。
数日未见,他面上带着遮不住的疲惫,唇上失了些血色,可望着她时,眉宇间仍透出一股温和之意。
他是跟着她来的。
今日她及笄,本只是递了礼进来,谁料皇后娘娘突然传召,待与皇后周旋完,却恰好听见了她断断续续的呼痛声。
他知道不该私自滞留宫中,也知道不该窥探宫闱秘事,可是听出她的声音,仍是鬼使神差地止了步。
他匿在宫墙那角,听着她与好友的争吵,却自那些莫名的言语中品出些不同寻常。
后来,他听见她往自己处走了几步,却又被殿下喊住,忙把自己嵌在那未开的宫门里。
而持盈逃得匆忙,并没留意他。
她擦干脸上的残泪,盯着不小心沾染上的脂粉,一时有些苦恼,旋即自身上摸出绣帕,递给他道:“抱歉,弄脏了你的,还你一方干净的吧。”
他温声笑笑,瞥见她头上的步摇,道:“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见外。公主簪着它……很美,可莫要再哭了,生辰时哭鼻子,这一整岁可都会不开心的。”
她知道他是在哄自己,面上一热,弯了弯唇角。
他自脚下拾起一块石子,递予她:“不过,只消把今日心中不快之事,一边默念,一边施咒于石上,再丢进这无边的池中,烦心事尽可消了。”
持盈感激地看他一眼,接过了他手中石子。
他为人颇为妥帖,从不过问冒犯之事,与他相处时,她从未有面对季珣时的局促,只觉得很轻松。
连丢了几颗石子,又在心中暗骂了遍季珣,她心情松快许多,终是开口道:“九安哥哥,你怎地在宫中?今日朝中不是休沐吗?”
“皇后娘娘传召,臣怎敢不来。”
他闭了闭目,流露出一丝倦意。
持盈一听,便了然何事,可她早已做好了打算,便宽慰道:“我不会让你为难。”
宸国国力强盛,民风较北燕开放许多,男女不会因和离再行嫁娶而遭人非议。
更何况,她已向季珣讨了和离书,若他为难,大婚当夜便可以此为凭,与她和离,此后两不相干。
“为难?”他琢磨着二字,无奈笑了笑。
他本不为难的,只因他与季子卿为友,自然有共同的理想抱负,其中之一,便是整顿这朝中的结党营私之风。
首当其冲的便是贺府。
因此,季子卿不会娶贺袅袅,也不会再因人情世故重用贺氏无能之辈,娘娘与贺丞相的坚决反对,并不会太为难他。
只是他需要时间。
起码数年,才能将这条百足之虫,不声不响地清理干净。
可他近日却有些浮躁。
他不愿让她受委屈,也不确定她心中如何想,但因今日撞见她和殿下,倒让他明了一事——
她嫁他,并非是情信里那般少女怀春,而是另有所求。
“臣想问,公主毕生所求是什么?”
她回忆起先前同季珣的争执,眸色一黯,片刻,仍是认真答道:“曾经我所愿,是风有约,花不误,年年岁岁不相负。”
“那么现在呢?”
持盈沉吟道:“一蓑烟雨任平生。”
他释然道:“看来公主是想要自由。”
持盈不语,只浅浅一笑。
“臣能否斗胆问问因由?”
她犹豫一瞬,问道:“若你只能娶你不喜之人,会如何?”
“不娶。”
“若不可违抗呢?”她追问道。
他沉思片刻,眉心一动:“公主是……不愿和亲?”
她坐在池边的柳树下,又示意他坐于旁边,抱着双膝,点了点头。
“你是聪明人,自当知晓陛下封我这个公主是为什么。嫁与你,是我先前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
“所以公主才在东宫的必经之路上拦下臣,赠那封情信?”
“嗯。”她点点头,坦诚相问,“你怪我吗?这些时日发生了许多事情,让我隐隐觉得,我似乎错了,又牵连了你。”
“不怪。”他深吸一口气,“臣方才说过,臣不会娶不喜欢的女子。”
持盈一怔。
他的言下之意是……
“或许公主已经不记得了。两年前的上元灯节,公主是否偷溜出宫玩,遇见一场灯谜,对上对子,便可赢了那盏灯。”
“你怎么知道?”
那是一盏斗鱼花灯,色彩渲染得及其生动,悬于夜空,宛若海中游。
“那花灯是臣一时兴起亲手所制,谜面作于三年前。本想以诗会友,可整整三年,都没等来有缘人,直到公主赢走了那盏灯。”他眸色温温,“知己难求,更何况是位娇俏姑娘,心动也是难免。可臣自知不可高攀,便将此事深藏于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