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隐隐盼着她来寻过王时。
起码如此,也可以证明另一个自己存在于她的心里。
宋池应声而去,良久折返,面带难色地冲他摇了摇头。
“不曾。”
“知道了。”他垂下眼帘,遮住眼底些微期盼,“走罢。”
此后的日子,他看似平淡地接受了她离开他的事实,终日乾乾,夕惕若厉。亲封持盈留下的那个孩子为太子,入主东宫,又命贺九安为太子师,自稚子时便开始好生教养。
身为君父,他无政务时,便常伴着这孩子。
只是无人知晓,在深夜里,他常常会回到那隅阙台。
他从不许旁人擅改其间布置,内室的装潢仍是她寝殿的模样。
他看见小几,便想起她曾经在这儿尝着果子,唇角粘着酥皮的碎渣。
他看见书案,便想起将她抱坐在其上时,她眼中的惊慌与羞涩。
他看见床榻,便想起他与她相拥而眠的一个又一个夜晚。
身处无人的殿宇,他径直走至床沿,轻抚着柔软的锦缎,而被面上是翩然若飞的蝴蝶织金。
他的眼睫似蝶翼般微微翕动几下,眼尾便染上了些许绯红,唇角噙起一抹温柔的笑意,修长的手指仿佛抚上了爱人的脸颊。
他轻喃出声,嗓音有些低哑:“阿盈,朕回来了。”
无人回应。
指节之下,只是微凉的空气。
他枯坐到一旁的烛火燃尽,才拥着被子浅浅睡去,第二日醒来时,却又是一副平淡无波的神情。
日复一日,他将朝事处理得井井有条,纵然太后几番催促,却也再无选秀与纳妃,只带着小太子度日。
他为他取名季彧。
彧,文采繁盛也。
可彧,亦同音“遇”。
他始终期盼着与她再次相遇。
第69章 柳暗花明(三)
一晃三年, 又是仲夏时节。
北境的暑热同京城不同,已有一个多月不曾下雨,连吹来的暖风都带着一股躁意。
不过持盈反倒更适应这样干热的夏天。
不似在南方时, 多雨闷汗, 连空气都弥漫着湿漉漉的颓靡。
用过午饭, 她如今正躺在亭中的摇椅上,这亭四面环水透风,是府上最清凉的所在。
她面上盖着丝绢, 轻晃着摇椅纳凉,却被一双手倏地掀开覆着的丝绢。
来人眼眸清澈, 喜悦之情藏都藏不住, 正是与她一同离宫的拂云。
“阿姐, 阿姐!果真如你所料, 方才咱们的人回来报,二公主同周辞大闹一场, 回头便去收拾了包袱, 气冲冲地离家出走了呢!”
她挑了挑眉,一个骨碌坐了起来。
“可有派人跟着她, 将她请到咱们这儿来?”
“有是有……”拂云挠了挠头, 流露出些懊恼, “可她一听你在外的名号,却又不敢来了,你又不让他们把真名儿告诉她……”
她听罢, 又躺了回去, 双臂撑着头道:“无事, 不来就不来呗,再闹上这么几次, 她总会来的。毕竟她一人孤身在外,异国他乡,众人看得皆是周辞的脸色,又有谁会在意她的感受?只要不死在这儿,这消息啊,是传不回宸国的。季珣他自也不会知道她在这儿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提起季珣的名字,她忽然生出些恍若隔世之感。
自她离宫,先是一路南下,隐匿踪迹,游山玩水。
直至余杭,又故意留下了生活在此的痕迹。
而后带着拂云连夜出了城,再特地绕赣州、湘州,继而一路北上,来了这与北燕接壤的秦地小镇,凭借一纸图稿,得了掌柜尚隐的赏识,才入了这兵器铺子。
她与拂云本就是外乡人,又是两名女子,屡遭白眼,所幸有掌柜撑腰,她又有真本事,这才站稳脚跟。
而后又凭借巧思与努力,成了这尚家行当的合伙人。
尚隐命她负责北燕分号,她无所牵挂,自然一口应下,于是就带着拂云,来了这燕宸边界的镇子,购置了一处小宅院。
此间虽不如宸宫气派威严,一柱香的时间便能逛完,却有山有水,不失雅致。
她与尚隐的行当越做越大,尚隐便派了她不少私用的人手,除了留在行当中的,她悉数派去了北燕的上京。
拂云曾问过她为何要如此做,她只道:“趁手的兵器,不过是打开交易大门的敲门砖,而京中贵人的消息,才是咱们稳赚不赔的保障。”
拂云最开始的时候,还担忧公主一个人定吃不消在外受苦的日子。
可她跟着她,见她的神情一天天变得从容,笑容也比从前多了起来,仿若重新焕发了生机,比之从前的娇俏柔软,更多了几分成熟女子的知世故而不世故,更出落得别有一番韵味。
她亦知道,公主面上虽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是每每听尚隐谈起京都之事,心中仍是会掀起一丝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