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得了命令,那些稳婆如今只盼着那孩子安然出生,也不再顾及她是否疼痛,可心中的恨却令她较之前清醒许多。
她疼得冷汗淋漓,却只有一个念头——
她错了,她彻头彻尾地错了,她就不该与他沾染一分一毫,她就该与他再也不见。
她有什么立场去劝诫思虞呢?
她连自己的事情都活不明白。
孰对孰错,孰是孰非,命运既由自己做了选择,便该自己背负结果。
若她活着……
若她此次还能活下来,她定要离开这里。
第65章 山重水复(五)
另一边的偏殿之中, 季珣正凝着那一滴一滴自心头落至蛊虫之中的骨血。
“怎地今日这样慢?”
方归云叹了口气。
“其实同往常无甚分别,是陛下如今操之过急。”
持盈如今仍在生死攸关之时,他又怎么能不急?不知怎地, 他总是揪着一颗心, 隐隐有些不安。
但取血一事, 稍有不慎便可累及性命,他只得听着方归云的嘱托,静等母蛊喂饱了银针引出的血。
在这段时间里, 他不闻窗外之事,只好询问宋池道:“那边可否有消息?”
宋池摇了摇头:“臣特地在外面留了人, 并没有人来报。但……如此已是很好。”
他闭了闭目。
宋池说得对, 生育本就是在鬼门关上走过一遭, 各种各样的意外都不足为奇。
对他而言, 没传来坏消息便已是好事,他不该如此不安的。
季珣细碎的额发沾染上些薄汗, 掩映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薄唇因失血变得有些苍白。
但只要想一想,过了今日, 她会诞下他们的孩子, 再过些时日, 他将这母蛊喂养好,解了她身上的蛊毒,自此往后, 便是他们的新生活, 他便发自内心地自眼底生出些温煦笑意。
方归云候着候着, 竟也有些失了耐心。
今日的母蛊着实有些异常。
若是从前,早该喂饱了血, 可不知怎么,今次这蛊虫,越浸在血中便越兴奋,连形状都比从前要大上一周。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他见季珣的脸色亦随之逐渐苍白如纸,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称得一双墨瞳乌黑深邃,小声道:“陛下,要不要叫停……再这样下去,我怕您会失血过多晕厥过去……”
“不必。”
他当即抬手制止了方归云。
这蛊虫今日虽兴奋异常,可他却发觉它周身的颜色越发浅淡——
这不就是方归云曾经说过即将养成的模样吗?
“或许这蛊虫要成了。”他道。
“怎么会……都数月了,它可从未变过……难不成这蛊虫竟是突然变色的吗?”
“怎么不可以呢?”
他始终盯着那蛊虫,只见它颜色更浅淡了些。
方归云亦留意到了此间的变化,沉思片刻,猛地一拍大腿:“果真如此!是我从前陷在寻常规律里了,总以为是要有个循序渐进的变化过程,它也可以是突然变的……”
兴奋不过片刻,他忽然想到什么,一脸忧色地望向季珣。
可突然蜕变的蛊虫,也会格外脆弱。
若是中途被任何外因打断,便会迅速死去。
“可……陛下,若是再放血,您怕是要危险了……但若不放……这蛊虫怕是活不过今次,之前的喂养,便又功亏一篑了。”
“朕无碍。”
季珣只固执地摇摇头。
他如今才看透,这大抵是情蛊最阴毒之处。
若想另一人健康安乐地活着,有情的另一半,便要历经生死考验。
要么她长久受这情蛊折磨,连带着他也不得安宁;要么她要饮下解药,而他则需要为她面对如今的九死一生。
可她也在另一头为他九死一生啊……
“朕信得过你。”他道。
为护他心脉不损,方归云只得为他施针。
“我暂封了你的经脉,只是待它大成,陛下怕是要昏迷上几日,好好养一养了。”
“嗯。”他微微颔首,转头吩咐宋池,“若朕昏迷,你就将这蛊虫喂她喝下,切莫告诉她朕的事情,以免她多思多虑,还有,不论如何,保护好她和……小殿下,等朕醒来,对外只消说朕有事出宫几日便是。”
*
持盈只觉得自己要死去了。
除了自己流出来的血是热的,她浑身冰凉,找不到一处不痛的地方。
仿若整个人坠进了冰冷的湖水里,开始僵硬,发寒,抽痛,窒息……
就在她意识逐渐模糊之时,一声婴孩的啼哭骤然将她拉出了无尽深渊。
身旁的产婆有些兴奋:“生出来了!生出来了!是个小皇子!”
“看来能得不少赏钱了!”
……
她累极了。
她很想沉沉睡上一觉,可孩子的啼哭与婆子的叫嚷混在一处,仿若闹市一般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