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倚着榻,赌气道:“孤要更衣。”
她起身去柜子里为他挑了身衣袍,恰是他素日里最喜欢的素淡颜色。
“孤近日喜欢穿深色。”
她没说什么,只盯了盯手中的衣衫,而后折返回柜子,为他选了件深色衣袍,正欲为他穿衣,他却自她手中接了过去。
他不能让她离自己太近。
后背的血腥气连草药都盖不大住。
他强忍着痛,自己穿上衣衫,宫人恰送了膳来,他见有一道她喜欢的松茸鸡丝羹,便道:“你用膳了吗?”
她总觉得这屋子里的药味难闻,摇了摇头。
“没胃口,臣妾服侍殿下用膳便是。”
“坐下一同吃一些。”他淡淡道。
她仍立着不动。
他顿了顿,道:“你乖乖吃饭,吃了,孤便允你所求。”
她依言坐下,默默用了一整碗羹。
“殿下如今可以告知我该去何处看他们二人了吗?”
“孤不知。”他冷着脸道,“孤若去见,也是传信去那个地方。”
他该如何说?
鲁伯本就住在那里,其间的机巧也大多出自他手,他不过是借“王时”之名与她平等相处着。
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他该如何答她?
她却没说什么,只一福身道:“多谢殿下。”
而后便缓步自屋内往外走去。
“回来后来为孤侍候笔墨。”
他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知道了。”
她刚一出门,再压不住胃里一阵一阵往上反的恶心,扶着廊下的栏杆便吐了一地。
他寝殿内何来如此之大的草药味?
冲得她难受。
那鸡丝松茸羹素来是她喜欢的,偏生今儿吃起来颇为腻口。
一苦一油,她只觉得心都要被这两股交织的感觉给糊住了。
宋池忙来扶她,为她递了一盏清水:“太子妃你……”
她接过,漱了漱口,“我无事,你给我备车罢。”
季珣自是听见了外间的动静,出来一瞧,却见方才吃下去的汤羹悉数吐了出来。
“吩咐下去,自太子妃生产以前,不得再以鸡肉为食材。”
他目及远处。
今日他去不了,她只能见到鲁伯,想见王时的心思,怕是要落空了。
*
鲁伯在酒楼失火一案中伤了腿,她来的时候,见他如今正坐在自制的轮椅上,给另一块田浇水。
她解下披风,交于拂云手中,快步走了过去。
“鲁伯,不是都说春种秋收吗?怎么要入冬了,您却在这里播种?”
“你个娇生惯养的小女娘,怎会懂冬种油菜籽,春收黄金油?四季皆有可播种之物,否则这地岂非闲置了?”
她拿过一旁的花浇,帮他一同浇水,笑着道:“是是是,只是庄子里的地一望无际,不像您,坐在这轮椅上,每处园子逛上一圈,也不过一柱香。”
“哈哈哈哈!”鲁伯笑出声来往,“你定以为我种菜只是消磨时光罢?非也非也。我在这一亩三分地之间,不是为种地,而是为探究。”
“探究?”
“咱们宸国地广民多,若是土地仅用两季,便是由两季之种,养一年之家,你说对不对?”
“是。”
“如果春秋一季,冬夏一季,分别分于两户,是不是便可够两户农户过活?若是他们勤劳,是不是这一年的收成,便能抵过去两年?”
她斟酌一番,“是哦……”
“土地不荒,粮食渐丰,逢天灾人祸时,便能有足够储备。农桑乃是百姓之本,你瞧着田间的水车,辕犁之类的,这可都是殿……惦念着百姓的公子首提的奇思妙想,老头子我只是依着他的话,试着实现。”
提及王时,她忽然有些感慨。
“他自己都这般了,居然还想着旁人。”
鲁伯见她感怀,安慰道:“你是不是想起那日大火?你的身份终究不同,他救你……是他应尽之责。”
她哂笑一声:“哪有什么应尽之责?这世上,人人皆只能活一回,都是一样的重要。”
“可每个人心中,却都有想为之而活的那个。”他的目光含着些怀缅,却不留痕迹地赞了她的话,“为自己而活,为天下而活,都是一种活法,没什么好指摘和比较的,随心方得自在嘛。”
她听着,似有了悟。
趁他不在,她试图自鲁伯的口中多了解一些。
“王公子的腿疾……”
鲁伯一怔,眼神有些躲闪:“哦……天生的。”
回宫的时候,她心中装着万千思绪,却陡然觉得自己有些渺小。
她好像把自己困在过去里了。
上天让她重活一次,可不是为了看她作茧自缚。
她每每往那无名处去一趟,心境总是会平和许多,因晨起时答应了去替季珣磨墨,便往他暂住的寝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