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她想趁着夜色逃出宫去。
难怪她不愿和亲。
难怪她想杀了周辞。
难怪她今日听见他与周辞的密谈,动了这样大的气。
她从前定是对他失望透顶,今生才会想要离他远远的。
竟是如此。
怎会如此?
他心念大动,蓦地呕出一口血来。
他强撑着自案前的暗箱里摸出一个瓷瓶,生吞下其中一颗。
宋池只想赶快送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好快些回来为殿下上药,纵然听见他的话,也不曾带她驻足。
再回来时,宋池见他已然倚在案上,面前放着一瓶护心丹,殿内的茶盏先前被他砸了出去,如今看来,殿下是生生咬碎吞下的。
“殿下,那药极苦,您……”
玄黑的案上有些湿,他下意识抹去,却只见抹出了一片猩红的血。
第55章 大梦初醒(一)
持盈魂不守舍地回了寝殿, 直至殿门闭合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这才如梦初醒。
她双膝一软,倚靠着房门缓缓坐在地上, 越发觉得自己先前的行径真是天真。
她今日若真的在东宫殿前杀了周辞, 确是泄了自己的一时之恨, 可之后呢?
他若是死在这里,北燕定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绝佳的时机。
既然光天化日之下,他们都敢贸然潜入宸国京都, 刺杀皇族。
若是远在北燕的大皇子,现下得了一个如此合情合理的借口, 怕不是会即刻出兵。
有些人, 比她更想周辞当即死去罢。
她真的要遂了这些人的愿吗?
更何况, 那时他若是真的死在自己的刀下, 她会快活吗?
她不会。
她还没看着他身败名裂,还没看着他荣华尽失, 还没看着他在刚刚获得梦寐以求的东西时, 又骤然失去一切的痛苦,怎么就能轻而易举, 取了他的性命呢?
她还是太不沉稳了。
心中名为倔强的小芽忽然冒出了枝叶。
与其指望旁人, 不如改变自己。
如若她从不把季珣当作.爱人, 只把他当因利聚合的同盟,他便是天下最适合她的伙伴。
他纵横捭阖,他冷血无情。
所以, 她也该摒弃私情, 抽掉软肋, 变得和他一样。
只是这样的她,便不会再是他口中所希望的模样。
那么, 先前他与她那个无解的闭环,也就豁然开朗了——
情爱一事,于她和他而言,本就不该放在至关重要的地位。
他们都有各自要做的事。
她垂下眸子,双腿蜷得有些发麻,虽是想得透彻,可心中仍是有些难受。
人性本就贪婪。
从前她知之无望,所以只求能日日见他。
后来当真日日可见,她想要的,却变得更多。
若他待她始终冷淡,倒也罢了,却偏生给予过她片刻的欢愉。
待她尝过一些甜头以后,他却要她清醒,要她认清他终究不能成为她理想之中的夫君。
他可真是残忍啊。
可只要想到他不能只成为她一人的季子卿,便足矣让她敛尽这些头脑一热的情意。
此后,她只需尊他敬他,无需再爱他。
拂云得知她与殿下在正殿闹得难堪,以为她定要一个人在殿中伤心许久,忙带着安胎药匆匆赶来。
进殿却发现她正独自倚着房门闭目养神,容色平静。
拂云担忧地轻拍了拍公主的肩膀,待她睁开眼睛,却见她眸中先是茫然了一瞬,而后渐渐归于从容。
见拂云端着药碗,持盈顺手接过,仰首一饮而尽,复递还至她手中。
“喝完了。”
一丝不剩。
拂云望着她,又瞧了瞧手中的空碗,难掩眸中的惊讶。
“怎么了?”她率先发问,“这药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没有……奴婢只是好奇,您为何今日忽然这般主动喝药。”
见她果真无事,拂云舒了口气,松快道。
“养好身子比什么都要紧。”她扶着拂云,自微寒的地面上站起身来,“总不能辜负了旁人留我一命的好意。”
她觉得公主这句话里含着数层深意,却不知究竟意指何人。
“他怎么样了?”她淡淡问道。
“殿下吗?殿下已经回去歇息了。”
她若有所思点点头。
翌日,她难得起了个大早,赶在季珣未上朝之前去寻他,谁料本该他出门上朝的时辰,殿门却紧闭着,外间也无人值守。
她犹豫一番,上前叩了叩门。
“何人?”
自殿内传来那道熟悉声线,带着些许疏离。
她张了张口,自喉中滚出一个“我”来。
她本不想来扰他,可她想着如今她已无碍,却不知鲁伯与王公子伤势好得如何,终究是当时舍命相护的情分,她想下拜帖去探望一番,才特来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