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一口气,自那梦境中抽身出来,艰涩道:“我不想……”
他蹙了蹙眉,音色渐冷。
“你说什么?”
她抿抿唇,鼓起勇气道:“我不想要这个孩子,烦请殿下赐我一碗堕胎药罢。”
她自己尚且没活明白,又要如何肩负起一个全新的小生命?
又是良久的沉默。
她抬眼去看他,却见他红了眼眶,望着她的时候,带着许多失望。
“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口。”他哂然一笑,“你是想要孤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吗?阿盈,那可也是你的孩子。”
听了他的话,她亦怔了片刻,手不自觉抚上她的小腹。
“殿下这是不愿吗?不愿便罢了,我横竖是拗不过你的。”
她咬着无甚血色的唇,无奈笑了笑。
季珣垂下眼睫,深深望了她一眼,可她不曾看他,便也不曾捕捉到其中的一抹犹豫。
她低着头,忽然想起了方才他喂药时的耐心与妥帖。
有那么一瞬间,她不禁去想,若她和他之间从没有生过从前的那些隔阂与龃龉,如今该是何模样。
如若她不是自小被贵妃带入宫中,如若她没有从前的那层禁忌身份,如若她没有上一世对他的失望,如若她没有经历这一世他在她身上倾注的算计……
她只是叶家的女儿,依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了他的妻子。
她想,她定然是会十分欢喜的。
她会在秋冬时节窝在温暖的被褥里,嚷着要他喂自己喜欢的点心,再与他翻一翻典籍,共同给腹中的孩子取一个寓意颇佳的名字。
季珣素来是一个细致的人。
他定会添置许多孩子的小玩具,再在室内尖锐的地方小心地包上棉花,还会亲自去挑选最柔软舒适的缎子,命尚服局备下孩子出生后的新衣。
可若她从未入宫中,她不会与他相识,她的身份,也不足以成为他的妻。
他们从来都是一个闭环的死局。
要么形同陌路,要么彼此离心。
她撇过脸,不动声色地抹去眼角的泪。
偌大的寝殿静得几乎落针可闻。
良久,他独自起身,往寝殿外走去。
殿门合上的时候,她听见他沉声吩咐众人。
“除拂云外,未得孤的诏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寝殿。”
任何人。
这任何人里,自然也包括了她。
她阖上双眼,唇角扯出一抹苦笑。
她就知道,又会是这样变相的软禁。
只是那些仍泡在桐油里的小木块,怕不知是否还有再见之期。
“公主,您一整日没吃饭了,不吃饭还如何喝药……您要为您身体着想啊。”
拂云端着鸽子汤,立在床边哄她。
按殿下的吩咐,鸽子汤凉了便倒掉,光是新鲜的,小厨房已重做了三回。
她却始终不肯吃饭,也不肯说话,只蜷缩在被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拂云一时心急,话都说完了,才想起自己又唤错了称呼,自责地跺了跺脚。
她透过明纸望了望窗外,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再这么下去,可该如何是好啊……
持盈似想起了什么,猛地转过身来,狐疑问道:“拂云,我不是一直在喝避子汤吗?为何还会怀了孩子?你是不是在汤药里加了什么旁的药?”
拂云忙扑通跪下:“太子妃真是冤死奴婢了,奴婢陪您一同长大,纵然抵上一条性命,也不会帮着别人骗您的呀!奴婢就是按着那方子抓药,亲自煎的,连瞌睡都不敢打,生怕别人在其中做了手脚。”
她说着,眼中盈了一眶泪,把鸽子汤放在一旁,挽起衣袖。
持盈一看,只见上面许多青黑之色。
“偶尔犯困的时候,奴婢还猛地掐自己一把。奴婢知道您心里难受,可奴婢真的没有背叛您。”
她坐起身来,下床一把抱着她,替她抹去泪水,自责道:
“对不起,这些时日发生了太多事情,我有些疑神疑鬼,我不该怀疑你,对不起。”
拂云见她几欲干裂的唇瓣,忙去馋扶她起来,将她扶回床榻。
“地上凉,您如今身子虚弱,万不可坐在地上。奴婢受些委屈没什么,只要公主舒心便好了。”
她抚着小肚子,如今尚且平平,丝毫感觉不到其间的生命迹象。
“拂云,你说……我该留下这个孩子么?”
拂云忙点点头。
“殿下已经知晓此事了,若是公主擅自落了胎,殿下定会动怒,日后,日后他也未必会放过您的。”
她转念一想,是啊。
若是她真的这样做,他怕是不单不会放过她,还会迁怒于拂云和太医。
“罢了。”她恹恹往床榻里缩去,“我如今真的没胃口,你容我自己歇着吧。一日不吃饭,死不了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