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瑾瞟了他一眼,并不作答。
黄公笑了笑,给小火炉里加了一块碳,然后说:“伯盛之事,你自己去问他,我不好言道。”
黄公的嘴很严,怀瑾已经习惯了,她回过身继续做胭脂。
那边张良忽然问:“您去过几次塞外?”
黄公专注着小茶炉,想也不想的回答:“就那一次,在匈奴待了好几年呢!”
“可我记得您说过,您是在六十年前去的匈奴,那时候侯先生尚未出生吧。”张良风轻云淡的笑了笑,然后把手边的扇子递过去:“用这个扇,快一些。”
黄公头上有汗珠,不知是不是被茶炉中的碳火熏的,半晌他拍着后脑勺笑道:“记错人了!我上了年纪,记性也不大好。”
张良眼神幽深,白皙秀丽的脸上渐渐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堂屋里一时间安安静静的,只有炉子上的茶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黄公似乎突然陷入了沉思,拿着扇子满脸呆滞。
张良则在一旁浅浅的微笑,打量着檐下做雕刻的宋天昊。
怀瑾和英月交头接耳的小声说着话,女孩子的清脆窃笑让人耳目一清。
张良的视线挪过去,看见她修长的脖颈,几丝碎发落在脸颊上,像是地里清新的雏菊。
她不知在和旁边的小姑娘说什么,那个女孩子突然羞红了脸,而怀瑾则坏笑起来,满脸的狡黠。张良有些恍惚,仿佛又看到了稷下学宫的那个小姑娘。
心绪疯狂的翻涌,被掩藏在平静的表皮下,张良的目色冷寂,软绵绵的日光又把他拉回现实。昨夜他在隔壁的木屋站了许久,看到的景象,叫人冷了心肠。
他觉得有些心灰意冷,连着两次,她说放弃就放弃了。
难道在她眼里,感情就是这么容易舍弃的东西吗?往日里的那些海誓山盟,她可以毫不留情的撇开,弃如敝履。
相知相许那么多年,张良有时候会揣摩她的心思,可揣摩到最后张良便有些不明白,她明明对旁人百般宽容,为何一遇到自己的事,就百般决绝?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都控制不住自己……
一道凌厉的气息迸射,黄公陡然回了神,然而这股气息又瞬间消失。
面前的张良神色淡然的看着茶炉,轻声道:“水已煮沸。”
黄公连忙把茶叶拿出来,用抹布拿着壶柄将水倒出来,霎时间茶香四溢。
黄公先喝了一口,然后咂咂嘴:“和泉水煮出来的茶,也没什么不一样嘛,子房觉得如何?”
“有股寒香。”张良简约道,仪态良好的品着茶,英月见到不禁对怀瑾小声笑道:“张先生喝茶的样子真好看。”
“他是颍川的贵族,自小教养不凡,自然是好仪态。”怀瑾微微笑道,张良自带一股贵气,良好的教养已经深入骨髓,无论坐卧行立,他永远看上去又从容又淡定。
内院忽然传来一声啼哭,怀瑾把手中的物什交到英月手里,忙不迭的往里面跑过去。
半晌,她抱着刚睡醒的莺儿出来,黄公顿时笑眯了眼:“小莺儿午睡起来了,叫阿爷抱抱。”
他把茶水放远,把莺儿接了过去。
相处了一阵时日,莺儿也习惯了黄公的味道,在他怀里安安静静的玩着花白的胡须,然后满脸惊奇的又笑又叫的。
“你小心莺儿把你的胡须全拔光了!”怀瑾开玩笑道。
“小莺儿还没长大,拔不了阿爷的胡须!”黄公老顽童似的点点莺儿的小手。
莺儿嘻嘻笑着,张开嘴:“爷——爷——”
一屋子人都惊奇起来,英月笑起来,和宋天昊笑道:“莺儿说话了!说话了呢!”
宋天昊只是憨厚的抓了抓头发,任由师妹激动的捏着自己的胳膊。
怀瑾又惊又喜,连忙逗孩子:“叫阿母!阿母!”
“啊——啊么——啊么!”莺儿又张开嘴,虽发音不清楚,但却叫怀瑾喜得在她脸上猛的亲了几下。
抚育孩儿的乐趣,真是一天更胜一天。见大人们个个都是笑脸,莺儿突然兴奋的拍着手,吧唧吧唧的说起婴语。
她两只腿儿一蹬,怀瑾就把她放在了席子上,莺儿现在能走个两三步了,她就慢慢锻炼孩子的行走能力。堂屋里铺的是竹席,即便摔倒,也不会磕到哪里的。
莺儿摇摇晃晃的站了一会儿,竟然往张良那边走了过去,只是走不稳眼见着就要屁股着地了。
张良伸出一只手,将孩子扶住,莺儿就扒拉着他的胳膊爬到了他的腿上。
怀瑾顿时心情复杂,她忙过去要把孩子抱过来,张良却主动把莺儿抱了起来。
对着孩子,他满目的冷淡都散去,带着些许温柔他凝视着这个小女婴,心里有股说不上来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