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愕回头,太医已跪下,禀告齐王殿下灌了药,又用过针灸,已经镇定睡去,只是一时半会儿醒不来。
他听得愈发惶惶: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下也顾不得避嫌,坐到床边,把人扶起来,才看到又一桩触目惊心的事实。他慌乱地拨开顾言悫垂落在脸前的长发——
“伤口怎么回事!”几乎是吼出来。
内侍与太医面面发觑,谁也不敢提出陛下是失心疯了还是傻了的质疑。
然后顾言恕才发现,这道伤口绝不是新伤。可是怎么可能。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哑着嗓子红着眼,不知撞见了什么人间噩梦。
“陛下,”杜彻在他身后沉声提醒道,“当年英国公一案,薛氏为首群臣发难,先帝绝食求雨。”
这他当然记得,可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事后,贬太子为豫章郡王,责令齐王就藩。齐王当庭抗旨,自毁发肤,触怒先帝……”
杜彻接着讲下去,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顾言恕模糊想起自己也曾不止一次地设想过,如果当年顾言悫没有激流勇退又会怎样。当年全靠朱雀主动放弃,豁然挣脱这无解的棋局。可若未逢机缘,没能挣脱呢?若自己也没能有所作为呢?
他心脏仿佛被拧紧,胸口窒息,有如冰凉的湖水浸上来。
杜彻声音在耳边越来越飘忽。“高烧不退”,“神智疯迷”,“料难挽回”……
听上去这样荒诞,然而周遭一切都可触可感,真实得让人心凉。以至于他竟不能分辨,是从现实坠入噩梦,还是从美梦回归现实。
可这怎么能是真的?
“他不过是回了趟王府……”顾言恕喃喃道。
是啊,不过是回了趟王府。只要从王府把他找回来,就可以双双逃离这梦魇——
这个念头让他有种重获呼吸的兴奋和恍惚。急急吩咐照看好偏殿的人,叫停了莫名其妙的拷问,便顾不得深更半夜,赶去齐王府。
他心中笼罩着巨大的不安,马蹄声又催促了忐忑的心情,有多少期冀就有多少惶恐。直到停在荒败的府邸前,面对封死的大门,那份期冀才轰然崩塌。
身后卫队噤若寒蝉。只有秋风过耳,寒星在天。
“开门。”皇帝听见自己在说。
侍从不敢犹豫,低头打开王府大门。偌大的院落久无人气,堆满了没人清扫的落叶,荒荒凉凉地呈现在眼前,无声地邀引着,等待把人吞入黑暗,或是扯下深渊。
他四肢麻木无感,机械地走进去。
冷淡夜色之下,门径杂草丛生,厅堂蛛网绕梁。
可是每一间都没有人。
最后他像幽灵一般秉烛步入书房,险些被漫散的尘埃迷了眼。漫无目标地四下望去,最后目光停驻在一方木匣上。隐约想起当年在朱境殿,便是从母亲留下的木匣里找到了解救之法,于是,不由自己都觉得嘲讽地,挪步过去,拭去这只匣上的尘封。
世上当然不会有逆转光阴的仙丹灵药。匣子里的,是一封封整齐叠好的书信。
果然,是自己从军那几年寄回的信笺,信上戏谑之语恍如昨日。每一封都被小心珍藏,保存得妥妥贴贴。
匣底还有一幅画,画着浩瀚沙海,寥廓月色,以及马背上戴着面具的自己。整幅画构图壮阔,唯有苏偃一人被描摹得极为细致。
画上有一处墨点的污损,也许便是它未曾被寄给自己的原因。他的朱雀总是苛求尽善尽美的。然而,虽有污损却未曾丢弃,反而收藏了起来,留着自己翻看。也许是不舍得扔,却也无从求证了。
顾言恕带着书信和画回到宫里去,只觉三魂失了七魄,听到宫人禀报齐王已在偏殿醒来,才强行打起精神。
只是杜彻说的没有错,一点都没有错。眼前朱雀的情况甚至比杜彻描述得更糟。直到见他匆匆来到自己身边,才从惊惶躁动中稍稍安定下来,可那茫然懵懂的眼神,还是令他五脏六腑都痛得拧拧巴巴。
“朱雀。”皇帝低声唤道,上前扶住那个因为从不肯好好吃饭而愈发清瘦的身子,攥紧他冰凉的手。
不知是否力道急了,顾言悫眉梢微微蹙起。
“你……”他抓住这个机会,从袖中取出书信和画纸,不敢有所期待地问,“还记得这些吗?”
顾言悫兴致缺缺地瞅着书信上看不懂的文字,就像嫌弃不太好玩的玩具。最后那幅画却突然攫取了他的目光,让那双漆黑的眼睛像年少时一般明亮了起来。他盯着画里的将军,整个人都沉静下来。半晌,瘦削的手指迟钝地抚上画纸,滑过苏偃的面具。
天子站在旁边,紧张地观察着他每一个细微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