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霁像从前一般端坐着,身前衣衫半敛,将雪白的衷衣染上落红,衬得她面容更加苍白,偏又生得一副绝色傲人的样貌,给人以即将凋零的极致美感,她好似无知无痛,眉眼柔和地凝望着钟林晚,唇角甚至勾起若有似无的一丝浅笑,轻声唤她道:“过来。”
钟林晚身子猛地一颤,艰难地迈出一步,险些跪倒,她费了极大力气走到白霁身前,看着她笑望自己,从前她最是喜欢见这人笑,她一笑,她便觉天地间都好似起了一阵清风,由远及近,向她而来,携着与生俱来的寒凉,却并不慑人,每每令她心中某处软陷下去,然而白霁却总是笑得太少,好似从未真心实意地有过开怀之事,许久之后她才明白,自己并非长街上被夜风吹得迷离的火树银花,她只是一名可怜的执炬者,有了爱欲便有了逆风之时,纵有烧身剧痛亦固执地不肯放手,而这阵风自离别开始便再未停过。
钟林晚在白霁身前缓缓跪倒,身子软得没半分力气,她抬头望着白霁,下巴搁在她膝上,凝望她的神情近乎虔诚,“我会救你的。”
钟林晚的语声低哑难辨,像是生了重病,却透露出一股虚弱的执著,喃喃重复道:“你不会有事,我会救你。”
她的眼睛干涸黯淡,好似已流尽了泪,她不清楚自己面色苍白得与白霁几无二致,自见到毫无生气的小白的那一刻起,有甚么便已悄然改变,她再也不想懦弱地躲在任何人身后,她要凭着自己救回小白,要让小白好好活着,要找出所有曾伤过小白的人,把他们……
“我晓得。”白霁低垂着眉眼看她,昏暗中钟林晚望不清她眼底神色,只觉得那目光幽深静寂,有了然,有疼惜,有不舍,诸多情绪,只是唯独无半分怪责,她从未这般毫不掩饰地展露自己的爱意,深情得甚至令钟林晚觉出恐慌——她好像在同她道别。
冰凉触感轻轻落在钟林晚脸上,细抚着她的眼角,似有万般缱绻,“起来罢,我方才觉得伤处疼,将胸口细布解了,与我重新包扎。”
“伤处”一词好似一柄剖心利刃,将钟林晚刺得浑身发抖,她不敢令白霁担心,应了一声,很快站起,视线转向白霁前襟半掩的阴影,那处伤口她曾自虐般地看了无数次,她无数次地想象她的痛楚,她的无力,好像如此便能分担那些痛苦,令她疼得轻些,如今白霁醒着,她竟不敢再直视它了。
钟林晚低垂着头,深深吐出一口气,抬手覆上白霁胸口,她始终垂着眼帘,也能感觉到白霁凝在她身上细细描摹的目光,只是不敢与之对视,钟林晚尽量抑着手抖,将不容易带回的伤药与白霁用上,白色的粉末细细飘洒,她凝神看着,终于还是忍不住阖了双眼,腰背佝偻下去,像是在为自己的无力乞罪,“疼么,小白。”
白霁抬手抚过钟林晚侧脸,那里却无半点水渍,白霁才觉出胸口阵阵涌上的痛意,让她怀疑蛊效已经过去,她的阿晚已不会哭了么。
白霁垂眼看着面前硬撑起一口气的瘦弱身影,眼底满是疼惜,这是她为阿晚带来的伤痕,她却再不能亲手替她抹去了,白霁眼中交替着痛楚释然,连她自己也未有意识,好在,阿晚还能忘记她,忘记她们的相遇,忘记她们的离别,连带在万劫时所有痛苦的记忆一并忘掉,她会当真成为一个温和无虑的小姑娘,每日至多为诊病用药苦恼,而后平安顺遂地度过没有她的一生。
白霁轻声开口,声线无比柔缓,“有一点。”
“嗯。”钟林晚低声应了一声,沉默片刻,再度动作起来,她记得林旸所说的反噬,她要做好万全准备,让小白留下。
钟林晚将动作放得极尽轻柔,重取了干净细布,在白霁胸前慢慢裹缠,每缠一圈,她便会倾近白霁身前,被她身上清淡的冷香环绕,钟林晚强迫自己忽视冷香中突兀的淡淡血腥,只专注于白霁身上,白霁挺直的脊背不知何时弯下几分,好叫她足以不费力地触碰到她,钟林晚有所察觉,忽然便觉眼前有些模糊,不等她强忍回去,身前之人蓦地身子一沉,将她拥在了怀中。
白霁胸前伤口尚未处理好,钟林晚不敢随意碰她,低哑着声线道:“小白,我先替你……”
环在身周的力道却随她的低语收紧几分,又将她往怀中拥去,钟林晚一瞬惊忧,下意识噤声,白霁亦不再开口,下巴搁在钟林晚肩上,安逸顺遂的姿态。
天地间一片静谧,连车帘外的暴雨都似乎静止,钟林晚僵挺着腰背,撑住白霁不敢动弹,这是一个安谧柔和的拥抱,不带半分情欲,亦无施舍怜悯,只是久经风霜后爱人放下重担的相互依偎,好似这样抱下去便能自然而然地相守白头,钟林晚奇异地没有再动,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她觉得心口跳动得太快,分明早已同这人无比亲昵地爱过吻过,这样一个妥帖安静的拥抱,竟还能让她胸口失控般地剧烈跳动,快到她的心都将要裂开,快到两人的身体如此亲密贴触,她却只能感应到一人的心跳传来,空荡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