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无霜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道:“小莹是大房的人,便是训斥,也轮不到叔叔。丧事我们不是不办,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今人下落不明,不可能草草了事。再者,丑话说在前头,冉妹妹肚子里还怀着个,便是从之没了,这家业也落不到叔叔手里。”
周汝成脸色青黑,“嫂子是个稳重人,说话却忒难听?我不过为了周家着想,如今周家没个男人,外头谁不惦着分一杯羹?咱把从之的丧事了了,叫他走得体面,也好过现在死水一潭。再说了,你为定康守了这么多年,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何必赖在周家不走呢?”
林无霜神色骤冷,浑身都要颤抖起来。
“叔叔,慎言!”
周汝成嗤笑。
“我实话实说罢了!诸位也知道,我汝成是个实在人。此番过来,当然不是心血来潮。我今天得到衙门的消息,已有人找到周小侄的尸身,只是人现在泡得肿大,还停在我家院中。我惶恐你们妇道人家,受不得惊吓,故而未曾抬来。”
云冉将将下马车,听得这一句,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天旋地转,便要倒下去。
春琴秋蕊急急搀扶,才稳住她身形。
一旁跟随的孟宴宁,亦顿住步子,平眸观着眼前闹剧。只是他的嘴角却不合时宜,荒诞诡谲的,咧扬起来。
第七章
“冉姐姐!”苏小莹率先发现云冉,从林无霜身后窜出,跑到云冉身边。
“冉姐姐,你没事吧?”她面带关切,忧愁的看着云冉。
林无霜和周汝成这才将目光打过来。云冉此刻脸色苍白,秀眉紧蹙,却推开春琴秋蕊,走到周汝成面前,艰涩问道:“叔叔方才说,从之的尸身现在停在你家院里?”
她形如枯槁的白芍,风一吹便将要化为齑粉。
便是不学无术见钱眼开如周汝成,也禁不住怜香惜玉。
他放缓语气:“当然,我还能拿人命的事开玩笑不成。”
云冉的心便不断下坠,两只脚仿佛踩在虚空之中,无所依傍。泪水粘在她卷翘的睫羽上,更平添两分破碎感。
林无霜忍不住道:“妹妹,你刚回来,先进屋休息吧。叔叔,我不管你现在打的什么主意,别忘了妹妹肚子里还有一个,受不得惊吓。天大的事,由我陪你去料理。”
苏小莹跟着劝慰:“是呀冉姐姐,你脸色甚差,莫要在风里吹了,我先扶你进去。”
云冉阖眼默了会,却推开她:“不。我想亲眼看看从之。”
她依然不相信,周从之真的死了。虽说之前不办丧是为了拖延时间,但心里未必没有一丝希冀。只要没看到尸身,总有希望回来的。
便在云冉准备和周汝成一道去验尸时,一侧默立的孟宴宁忽道:“冉冉,当真要去么?”
众人这才注意到,还有个人跟着云冉。
他一袭广袖流云长衫,仿佛从画中杳下的谪仙,仙姿佚貌,风采卓然。
因这一句,云冉终于从深切的悲伤中稍稍抽离。
“他是赦县鼎鼎有名的孟举人,亦是我二哥哥。我父亲的案子,近来多劳他奔忙。”
孟宴宁未曾出席云冉的婚宴,周家人对他略感陌生。他们一面向孟宴宁问安,一面各有心思。
孟宴宁平淡道:“冉冉是我看着长大。这阵子日子云家和周家诸事烦劳,我不放心,送她回来。方才她脸色有恙,验尸之事,还是不去为好。”
云冉目色凄楚,却难得坚持:“从之出海前,我到码头送他,说过等他回家。如今他回来了,我怎能不相迎?
“别的事,我都可以听你们的。只这一件,我想任性一回。出了任何事,后果我担着,切莫再劝。”
众人见她如此,终于不劝了。
云冉随周汝成至他家宅,还未进厅堂,便见厅堂草席上枕着一人。
那人穿着周从之离家时的绫罗长衫,虽则被泡得面目肿胀,难以辨别,但身形与周从之别无二致。
云冉心悬到了嗓子眼,碎步挪到尸身前,从那不忍细看的脸移到他腰间别着的,被水泡得字迹模糊的平安福和半枚龙凤佩,整个人突然眼前一黑,软倒在地。
那平安符是她到龙神庙拜神时为他所求,另半枚凤佩现在便别在她腰间。
她再也找不到,此人不是周从之的理由。
*
迷蒙之中,云冉恍惚看见周从之。
一会,他推开云冉闺房的窗户,稳稳抱住从窗台跳下的她,带她逃夫子的学。
“今日咱们去水仙庙拜水仙娘娘,别担心,我给你买了双蝴蝶履,一身男子的衣裳,旁人肯定不会因你是女孩儿,不让你进去。”
一会,他一袭松鹤青衫,捧着盏松脂孔明灯站在河边,朝她欢喜地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