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贞听了,自嘲一笑:“那么,就承掌印的吉言吧。”
王遥躬身说“不敢”,复又退后两步,恭送她离开。
仪贞挺直了脊背,脚下纹丝不乱,不徐不疾地走出了他的视线。她并不以为王遥会在身后打量她,这么些年,她的一举一动、所思所想,哪里逃得过他的眼睛?
那么李鸿呢?他在挣脱王遥的掌控吗?或者说,王遥会这样怀疑吗?
她没有回猗兰殿,径直往皇帝日常起居的含象殿走去。
才走到殿外玉阶,忽然瞧见一名粉衣宫人捧着东西,袅袅婷婷地向她们走来。
能在此处这般行走的女子,再没有旁人,必然是皇帝潜龙时便伺候左右的司寝女官沐氏。
“皇后娘娘胜常。”沐氏朝她见了一礼,姿态谦柔且赏心悦目。
仪贞点头让她起来,问:“陛下进膳了没有?”
“才刚敬上了。”沐氏曼声答道,又问:“奴婢为娘娘通传?”
仪贞说:“不必。我在这儿候着便是。”她心里揣了事儿,坠得沉甸甸的,连填肚子也忘记了,皇帝这儿却八风不动,越发衬得她欠考虑。内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她侧身立到一边去,打算等殿里撤下膳桌后,再上前求见。
沐氏也无意勉强她,又蹲了蹲礼,便转身要进去。
“昭昭,”偏巧此时殿内响起一道男声,熟稔地唤着女官的闺名,“谁在外头?”
仪贞略一踟蹰,而后别无选择地扬声回道:“禀陛下,是妾求见。”
话音刚落,面前的和合窗被支了起来,丰神雅淡的青年立在明晦之间,唇角含春,眉眼多情。
“皇后来得好早。”那一抹风流的唇随意勾起打趣的弧度,漫不经心道:“一道进来吧。”
仪贞应了一声,垂下眼皮转开了头,沐昭昭则退让到一旁,请她先跨进殿内。
殿中内侍分列两旁,膳桌子碗箸都已摆好了,仪贞立在地心,恭恭敬敬地向皇帝行下礼去。
皇帝不比她这么恪守仪礼,走到桌前随意一坐,便对内侍们挥挥手,让众人退下了。
仪贞的余光扫了沐昭昭一眼,决定一马当先,抢上前去为皇帝布菜,过后再提起赵太后的病,多少有个铺垫。
“嗯?”皇帝的讶异显而易见:“朕以为皇后还没用过早膳呢。”
第5章 五
仪贞极识抬举,从善如流地便谢了恩,得以坐在皇帝下首搭桌。
沐昭昭见状,走上前来,替他二人布菜。
她对仪贞的戒备心很重,甚至不加遮掩。神情肃穆地立在二人之间,一双妙目专注在手中银头箸上,左右张罗得密不透风。
仪贞觉得这样忙活有些为难了她,有心开口再传一个内侍进来,细想想,又作罢了。
目光无意识地投向皇帝,他却像是误会了她的意思,将正要送进口中的如意凉糕转手挟给了她。
仪贞低头,瞪着碟中的点心没法儿吱声。
幸而皇帝并未留意到她的异样,好整以暇地握着银箸,沐昭昭为他挟取什么,他便吃什么,样样浅尝辄止,让人猜不出喜恶。
这可以说是他们二人青梅竹马的默契,也可以说是源于刻在皇室骨子里的教养。
皇帝毕竟是自幼严于律己的人,哪怕而今再高居深拱、纵情音律,放诞不羁的作派之下,犹有惹人窥探的似是而非。
怪道王遥始终提防着他,哪怕先帝崩逝之初,因为留有命他辅佐新君的遗旨,李鸿甚至将他唤为亚父。
仪贞没有别的本领,在以夫为纲上头倒当得起一句率先垂范。
“皇后?”仪贞回过神来,撞进皇帝关切的注视里:“怎么,是不合胃口吗?”
她在他深不见底的温柔目光里战栗,她其实一直都尽可能地避免与他四目相对,总会有个人先移开目光,她不想捕捉到他假意和煦背后的极度憎恶。
她当然明白,他是在任由她觉察。这是更高明一重的折磨,他表现得无可指摘,又昭然若揭。
但她到底已不是那个被诱哄带胁迫的小姑娘了。她可以强作无妨地一笑而过,感激涕零地将碟中点心吃下去,或者——
她睇了他一眼,温驯而清晰地答道:“陛下,我若吃了芝麻,身上要起疹子的。”
他云淡风清地一扬眉:“朕忘了,是朕不好。”
“妾不敢。”仪贞欠了欠身:“多谢陛下赐饭。”
她引着一方丝帕,侧身拭了拭嘴角,又抬起眼来,瞧着亲自收拾膳桌的沐昭昭。
从前仪贞也想过,为何皇帝不正经给青梅一个名分,至少叫她不必再做服侍人的事,而是受人服侍。但随即就明白过来,受了册封进了后宫,无疑就要落入所谓皇后的魔爪之下了,这皇后又对王遥几近马首是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