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贞挽了大嫂嫂,直奔向自己的小院去。
院子里的花有不少是她进宫后才添换的,不过样样都甚合她的品味。皇帝说的那几株秋海棠亦然,花色偏绯,可喜玲珑繁密兼顾,妩媚而不艳俗。
虽然有《侍芳记》在手,但一时也不敢随意对待。仪贞只管轻抚着花瓣儿,一面同大嫂嫂说话。
片刻谢昀自外头走了来,向大嫂嫂一颔首,又说:“才问过管事,平伯家中孙儿满月方才告了一日假,这会儿实不必叫人家回来。”说着朝外院方向一扬下巴:“且那一位在,外头的花匠恐怕冲撞了,不如我来替你剪。”
他得闲便去俞家庄户上点卯,无论砍柴还是养花都是做熟了的,这等安排确是体恤人,唯独那一扬下巴,怎么看怎么透着股桀骜劲儿。
柴氏掩口笑了笑,叫人去取剪子竹篮等工具来,道:“你们玩吧,我去瞧瞧润鸣衣裳换好没有——千万留神些,别伤了手。”
兄妹俩应着,送了她离开,转头一回味,仿佛被当作孩子叮嘱了,有点无奈地按下不提。
“要这一株,接穗要选阳面的、幼龄饱满的。”仪贞弯下腰,在花丛里照本宣科地指点着她二哥哥。
谢昀“啧”了一声:这等幼年旧景重现,可真是一点儿也不令人怀念。打小就这副模样——托他偷带两笼蝈蝈回来,比手划脚地提要求:“选大的,精神头儿足,看着威风凛凛,模样要俊俏…”
干脆利落地剪下花枝,去掉叶子只留叶柄,用湿布小心包起来,挨个搁进篮子里,他这才开口:“别凑这么近,谨防一个错身被剪子枝条伤着。”
仪贞才使唤完人,态度自然乖巧,受教地应了一声,退开两步,接过篮子挎在胳膊上,寻一个阴凉地方且挂着,晚间要回宫时再带走。
又现学现卖地与谢昀切磋了一番园艺,因谈及懋兰:“俞姐姐那儿真是个小桃源,我去过一回就待得不想走了,你这样的常客,想必感触更深…”
出口便知措辞不当,自己在嘴唇上点了两下,谢昀见状一笑,刹那的情态倒与俞懋兰当日酷肖。
纵然相隔数月,因为其中意味隽永,仪贞至今犹觉历历在目。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她幼时读的诗,女夫子非要将其解作为妇之道,“幽闲贞静”、“周旋室中”,她深以为不然,囿于年少懵懂,并不知从何辩驳。
即便如今已识情愁,这一段咫尺天涯该如何了结,她依旧才疏学浅,不敢建言。
“大好的光阴,愁云惨淡的像什么样子?”谢昀尚比她洒脱许多,笑着走过花间,驻足在直通园子的石滑梯前:“我既有我的抱负,就该明白,她亦有她的志向。”
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
仪贞怔忡一时,回过神来,慷慨地一比手:“二哥哥请?”
真是比小时候大方百倍。这石滑梯是爹娘专给她修的,就在她的寝楼旁边。小二公子若想玩一次,怎么不得给妹妹鞍前马后好几日?
如今两人都大了,立业的立业,成家的成家,不过谢昀可不会畏于什么“有辱斯文”,空留遗憾,当即抖抖袍角,盘腿坐下去,转眼一滑到底,得偿所愿地站起身,朗然大笑。
这下轮到仪贞望梯兴叹了——她今儿穿了条松花色绫裙儿,娇嫩得很,一坐准得蹭一片黑…
“立着滑吧,我接得住你。”
咦?仪贞闻声一愣,抬头瞧见皇帝从花园子另一边走了过来,转瞬之间格开谢昀,自己站到滑梯下方。
防备谁呢?嫡亲的兄妹,又不是不知礼,该避嫌的自会避嫌,用得着他紧赶慢赶来严防死守么?
谢昀腹诽个没完,抱臂退到一边去,懒得看他那傻妹妹穿花度柳飞如箭地扎进小白脸子怀里。
他难以抑制地有几分怅然,是替谢蒙蒙怅然。
谢蒙蒙毫无自觉,正拉着皇帝问长问短:“是爹爹他们奉陪不周,怎么你一个人来了?”
皇帝说没有的事,笑道:“绝缨居士不知从何处淘来两瓶难得的酒,特意登门共享,这样的朋友值得相交。咱们不能错过了,理应同饮一杯才是。”
岳白术生性放诞,做得出以酒会友、不请自来的事儿。然则自他往江右办过皇差后,有了官身,再这么在国公府来去自如,难免惹皇帝的眼。
谢昀心知肚明,但凡外戚,面前仅有敬小慎微和飞扬跋扈两条路,没有中庸之道。将军府改作了国公府,又容许他这次子在兵武学堂著书练兵、已然是额外的恩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