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辅国将军必不肯罢休,届时又该缠着皇帝念秧儿了。
皇帝一牵唇角:“不妨一观栖霞郡君究竟有几分魄力。”
言外之意,近乎期待看到这位堂妹毕露锋芒、搅动风云似的。
仪贞凝视着他眉眼招扬的模样,一时觉得他当真妙极,顿扫前刻的黯淡低落之余,更有心荡尽一连多日内宫中的压抑惨淡气息。
没再迂回曲折,她径直问皇帝:“淳婕妤呢,迄今为止招出些什么了?”
第85章 八十五
皇帝仿佛不解:“什么?”
对上仪贞郑重其事的目光, 敷衍又敷衍不过去:“她要当宫女,我由她去了,还拷打她做什么呢?”
仪贞不吃这套:“总该有个缘由吧!是嫌咱们薄待了她, 还是与公主结过怨?好端端的, 怎会存心拆人姻缘?”
皇帝哼了一声:“你倒是凡事先自省——这世上的无缘无故多着呢!从古至今, 要我桩桩件件数给你, 还未必说得过来。”
仪贞听他如此说, 叹了口气, 妥协道:“我明白, 你自有你的圣裁。既这么,对于齐光公主, 以及武婕妤、苏婕妤, 我又该如何安抚她们呢,还请你给个明示。”
凭个甚要费心安抚她们。皇帝虽没问出口,心里确乎不以为然:他与谢仪贞的处世之道大相径庭, 与人为善实乃泛泛之谈,他只求太阿在手, 擒纵自如。
他勉为其难地思索了片刻:“你看她们各人爱些什么, 赏赐一二就好了。归根结底,你是小君,她们不过婢妾而已,不来奉迎你,本是她们失职, 反倒要你劳心顾及她们,这算什么道理?”
仪贞觉得他这话说的不对, 然而于情于理,又挑不出错谬来。吮唇一阵, 心道:横竖他就是不肯向她透露实情么。
兴许确如皇帝清查淳家时所言,淳婕妤之举出自家族授意,那么关乎朝政,她不便知晓就罢了…可是,除此以外,她依旧感到一种难以言明的郁郁不乐——皇帝不与她一道想法子开解众人、开解自己,那她暂时也不要理会他了。
这个“暂时”具体是多久呢?说实在的,仪贞对自己不抱几分信心,没准儿一两天,一两个时辰——甚至下一瞬皇帝忽然对她笑一笑,她就一丁点骨气都没有地又朝他偎过去了。
出乎她自己个儿意料的,这个“暂且”延绵得分外地长久。不是因为她脾性有这么大,或者说记性有这么好,而是赶巧在她暗暗发誓的次日,前朝的事儿就接连不断地发生了。
首先是御检京军。这是自上回皇帝隐怒而归后,就已无形中定下了的。三大营的军士们为此不知受了谢昀这临时差遣的总兵官多少磨砻淬励,端的是伐毛换髓——自然也有受不得这剥皮抽筋般折磨的,或是通了门路调往别处闲差,或是索性破罐破摔、擎等着被大浪淘沙的…总之,今时今日的京军营,对于天子亲阅几乎是人人翘首以盼。
仪贞没有随行,倒也不曾十分失落。反正她月前才新做了两套骑装,因为冬日里犯懒,还没上过身,等哪一日天晴,就在东西两苑里跑一跑马,也尽够撒欢了。
等进了腊月,越发想不起这些闲情,要忙着过年。猗兰殿同往年一样,给各宫分发衣料、首饰、字画、摆件——都来自于仪贞自己的私库,不在妃嫔应有的份例之内,图个喜兴而已。
不想沐贵妃在收到以后,又特意寻了个两人独处的机会,将东西退还回来了:“禀龙女娘娘,这幅竹梅双绶带①非是祝佑招财进宝的,信女不敢要。”
她并不善于插科打诨,勉强为之,除去不愿拂了仪贞的好意外,更有几分劝谏的心思。
仪贞怔了一怔,低头不语,回想起来,这还是七夕前后,她与皇帝闲着无事,信笔描绘窗前偶然落脚的几只野雀。
她比皇帝画得好,还指点皇帝不该拘泥于墨笔,大大辜负了这鸟儿的艳丽天成。
皇帝拗不过她,无奈一柱香尽,输赢已分,只有过后补来一幅新的,绘了一双红尾绶带,立在竹枝梅丛间,相对唱和。
其实他们遇见的那几只并不是绶带鸟,不过仪贞还是令人将它仔细装裱起来,因为寓意上佳,她预备挂在自己屋中。
如今居然随手送了出去,仪贞难免有些亏心——她不肯分辨:自己究竟是无意,还是故意。
真不坦诚,真不痛快。
她闷闷地将画卷收起来,双手握着圈在怀中:“这个我留着。别的你只管收下,便是不喜欢,年下当个摆设,或是送给谁,总是大家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