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结太多,不知要解到何年何月。
仪贞走后,公主吩咐阿鸾:“把屋里的摆件儿都收起来吧,搁旧了可惜。”
阿鸾便是昨日捧氅衣那宫人,一起长大的女孩儿就剩这么一个,公主的筹划不曾瞒着她。
听她如此发话,居然是和皇后交了心的意思,阿鸾便悄声问:“殿下提了杨左参?”
公主摇头说没有。阿鸾不懂了:“九十九步都拜了,哪里就差最后一叩首?”
公主垂眸,唯一肖似兄长的长睫偏巧就是六亲不认的面相,柔稚的面孔沉静如水:“哪里就非杨钧不可。”
难道骑驴找马?阿鸾知道这念头该死,自己偷着琢磨而已:杨大人字行简,公主小名简简,这不是天作之合是什么?二来,昨日谢府宾客盈门,她比自家殿下观察得用心多了,年纪差不多的男子里,就数杨大人俊俏!连陛下待他都分外亲厚些呢。
更不必说,后来公主下楼更衣,与杨大人隔着一片小湖,是远远相望过的。
琢磨都是白琢磨。阿鸾心里有数:公主主意大着呢,不吭不响地走到今天,事情不正正好如她们所愿?自己只管听命行事就稳当了。
她一个人收拣不完那些摆件儿,另招了三四个小的进来搭手,公主见状,想起一事:“昨儿皇嫂提了一句藤萝饼,早起不是新收了紫藤花?做好了你就给猗兰殿送去。”
沉吟一瞬,又添一句:“那边让摆膳时再一道敬上去,别又不趁巧。”
和齐光公主预料的不同,皇帝今日没往猗兰殿来,被政事绊住了。
仪贞劳心劳力半日,下半晌得了空闲,四处闲逛,又碰上了熟人:演皮影戏的燕十二和燕十六。
兄弟俩久不见她,这回便行了个大礼,仪贞笑着让他们快起身,有点故人重逢的新鲜劲儿:燕十二还罢,燕十六长高了一大截,模样也变了许多,要不是跟在哥哥身边,她指定认不出来。
没法子,宫里面的消遣方式太多了,她又刚好是个会给自己找乐子的人,更别提对皇帝那股五迷三道的劲儿还没过,确实有好长的光景没传过皮影儿了。
为了鼓舞这受冷遇的二人,仪贞许诺道:“把你们近来的好戏列个单子,我回头选一选,有你们大展身手的机会呢!”
燕十二眉目含笑地应下了,燕十六却是按捺不住激动似地非要多嘴:“可是娘娘,我手脚太长了,再翻跟头就不好看了。”
他连嗓音都变了,兴许不能再唱小童或女子角色。仪贞从前总以为燕十二比她大得多,燕十六则比她小得多,如今对面相逢,才发觉原来大家彼此居然相差无几。
仪贞蓦然就觉得自己心里像早前才走过的那道抄手游廊,风来风往,空空的,而廊外春和景明,分明又满满的。
她鲜有伤春悲秋的时刻,自己一时竟不能察觉,只朝燕十六漫然一笑,信口宽慰说:“不能娱人,自娱也很好啊。你还有那么多本事…”
兄弟二人都看出了她的心神不属,对视一眼,燕十二率先开口:“不敢多扰娘娘雅兴,奴才们告退。”
仪贞听了,怔怔地一点头,目送着燕十二扯了燕十六离去,一面想着:白娘娘还是这么一板一眼的。
回过神来,又意识到,燕十二如今也不再适合扮白娘娘了。他的模样虽然没有变,但那种难以言表的意态变了。
抑或,只是她自己变了而已。
这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也不适合再逛下去了。慧慧作主,让人抬了辇来,哄着仪贞返去:“日头都偏西了,回去用了膳早些歇着,没准儿陛下晚间还过来呢。”
仪贞把这话听进去了,传膳时看见齐光公主着人送来的藤萝饼,便说:“这东西搁得住,给陛下留些。”
夜里皇帝果真过来了,只是时辰太晚,值守的宫人都静悄悄地眯瞪着,孙锦舟跟在后头赶忙一压手,不叫她们咋乎起来惊着皇后,当然也有一层私心,心疼着慧慧。
仪贞没睡实,躺床上半梦半醒的,听见响动支起身来,看见皇帝撩开床帐立着,也没吓一跳,呆不愣登地问:“藤萝饼在外间,你还吃吗?”
皇帝没由来就笑了,坐在床边,一伸手托住她的下巴颏儿,捏她脸颊肉,暗道不好,缺心眼子别是撞客了。
他想一出是一出,横竖仪贞没歇下,隔着屏风扬声便唤孙锦舟,着人翻《玉匣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