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贞重将火绒罐捧过来,献宝一般呈到皇帝面前:“陛下,您还愿意亲自点火不愿?”
烛火与暮影交错,皇帝乜着她熠熠的笑靥神光,接过了手。
烟花架子设得用心,引线儿顷刻间被吞没,天幕上便连绵绽出一场场花好月圆、鹊笑鸠舞、久别重逢、荡气回肠、岁华枯荣……
又是一年春闱。此回与文试三甲一同入仕的,尚还有一干兵武学堂出身的武学生,这一等人均未留在朝中,而是一经遴选,转即便随怀远将军段方更开赴西北边塞去了。
说起这位段将军年已半百,因为脾性耿介,于先帝一朝不甚得志,平生颇多起落,而今方逢起复,却又被一竿子支去镇边,其中缘由无他——戍守多年的谢家长子谢时要回京完婚了。
与情路坎坷的胞弟谢昀不同,谢时的亲事商议得十分顺遂:准泰山通政使柴擎心胸开阔、处事圆融,年初告老之后,益发少了桎梏,故而对于独女的终身大事,自然是依女儿的心意为要旨。
这一厢郎有情、妾有意,孤家寡人谢昀尚未眼热,临行前的段老将军倒是连连叹气——段家不知是多少代单传,他这一代就养下一个儿子,可恨竟是个唯好南风的孽障。
亏得当今这一位历来不过问旁人的姻缘,否则朝堂大员之子,岂有不在这上头受摆布的?
仪贞由己及人,一面浮想联翩,一面信手将堪堪及地的长发左一拧、右一绕,熟稔地盘出低髻来。
她如今梳头的本事越发进益了,对着镜子,轻轻巧巧簪上几样玉饰珠花,丝毫不见松散——这都是勤学苦练的工夫哪,若真回回都早不早晚不晚地传宫人过来重梳妆,她到底不肯。
她偏过脸,斜睨着朝镜里打量:春夏之交,衣领子不高不低地拢着,暂时无须往脖颈上扑粉。
这才作罢。眼波流转间,又暼得半挂床帐后斜倚着的身影,但见青丝披散,掩住暗纹寝衣下好一把细腰。
仪贞顿时又动了心思,起身过去,不由分说地将人拉住:“我来替你挽发!”
男子的发髻实在没什么可难,皇帝此刻也不再往前朝去了,索性由她高兴,嘴里犹挑剔道:“挽齐整些。”
不这么提点她不行,谢仪贞简直把他当那磨合罗似地把玩,越是一派爱不释手,越是看得他牙根痒痒。
不能再咬她了。他喉头略滚了滚,唇抿得更紧一些:适才咬得她险些恼了,是有些过分。
好歹拾掇利索了,二人从寝殿出来,正是夕阳无限好。朏朏在花丛里撒欢被蜂儿蜇肿了嘴,眼下只得揣着手卧在廊下,虎视眈眈地望着架子上的画眉。
“上过药不曾?”朏朏小气,仪贞忙忙拿手绢掩着偷笑,问一旁守着的宫人。
宫人略为皱眉:“哪肯让咱们沾手…自己跑去水池前又洗又舔了半晌,不过那蜜蜂蜇完了还能飞走,想是没将尾针留在猫儿嘴上。”
仪贞听到这节,便欲哄着朏朏给她瞧瞧,朏朏却不依,一人一猫你来我往的,皇帝抱臂旁观一阵,眯眼见甘棠捧着撤下的茶点经过,出言问:“谁来过?”
甘棠停下脚步,蹲了一礼道:“齐光公主早前来寻娘娘一道绣花,因娘娘不得空,奴婢请她到花厅里稍待,公主坐了一刻便走了。”说着又令身边跟前的小宫女将公主带来的活计呈上。
仪贞脸上讪讪一霎,接了过来,佯作淡然道:“这杏花绣得好。”
“大将军府外不就有几树杏花?”皇帝嗤了一声:“不日要去给你大哥哥道贺,恰可将我这位妹妹一同携上。”
他瞳中好似掠过一瞬轻蔑,仪贞依稀感觉到了,定睛一时,又全无踪迹,他仍旧慵闲地睨向自己,显得方才那一丁点错觉毫无道理,仪贞也就撂开不想,专心逗哄朏朏去了。
第79章 七十九
谢宅外头何处种着杏花, 仪贞仅有一个似是而非的印象,倒是皇帝记得清清楚楚,马车停在大门前时, 尚还挑起帘子指给她看:漫天遍地的大红, 映得花儿也比早开的颜色秾丽几分。
他们来得不晚, 已登门的宾客多是亲厚的戚友, 能够被请入正院观礼, 而非应酬礼数一言可概之。
“可算将您二位给盼来了。”谢昀担着接引客人的傧者之职, 此刻三两步迎上来, 行了个叉手礼——仪贞与皇帝一行人均微服造访,正是不想喧宾夺主的意思, 否则真以君臣之份叙完整套仪礼, 耗到五更也喝不上一盅喜酒。
皇帝点点头,道一句“恭喜”,仪贞笑唤着二哥哥, 问:“大哥哥可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