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起乍卧一趟,头顶又突突地胀痛了几股,皇帝顿觉丧气,这么丁点小恙来回折腾,显得他怪没志气的。
余光乜了仪贞一眼,想问仪贞句什么,又不肯开这个口。
仪贞如今可谓超乎寻常地善解人意起来,自顾自忆旧道:“我小时候稍稍有个头痛脑热的,便放开了撒娇,爹爹阿娘什么都依我,说,人身上已经不舒坦了,还不许他心里头尽可能地受用受用吗?”
“我从不知这二字。”皇帝觉得她措辞很不恰当,横竖自己一点儿都不受用。
他闭眼养神,也不让仪贞给他按揉了,单用两根手指攫住她的袖口,虚笼在面上,叫她别再晃悠。
丁香色的轻纱里有着丝丝缕缕的香,恍如夏夜未央,带着露气的月色与鸣蝉,统统都在人定以后了。
一枕新凉。朦朦胧胧之际听见她低声细问:“还嫌热吗?”
李鸿想,这次不算,等再凉爽些,带她痛痛快快地去骑马。
第75章 七十五
既要筹办兵武学堂, 接踵而至的繁忙自是显而易见的,皇帝的许诺不知何时才能兑现,甚有先见之明地哄着仪贞当下过了一把“纵横驰骋”的瘾。
终究是年纪轻、底子壮, 发了这一场汗后, 伤风的症候彻底祛除了, 重又神清气爽起来, 然则皇帝的脾气依旧没怎么转好。
这一点主要是针对以苏大人为首的几位臣子而言。
国朝设立国子监, 虽兼收贵族与平民子弟, 但前者之数多达十之八九, 凡家中有父兄叔伯为官,鲜少不能荫及;而后者却非贤名远播者不可求, 即便将来同朝共事, 亦泾渭分明,品级更有天壤之别。
兵武学堂既仿国子监之制,许多大人难免认为, 入学者仍以自家子弟为主——嫡系的不稀罕,于旁支而言倒是个不错的出路。
谁曾想, 依着谢昀那套章程遴选出来的, 竟泰半是布衣黔首。
重文轻武,那也要看是对什么样的人来说。满腹经纶的名士夙儒眼里,当然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只懂拼蛮力换官衔的武夫,怎及他辈经天纬地之才?
可在吃饱穿暖乃人生头等大事的寻常百姓看来, 月月都能领银米回来的大头兵,已然是了不得的好营生了。
总之, 这些一面鄙夷武官难登大雅之堂、一面又力谏皇帝三思慎行的大臣里头,仪贞觉得数苏大人最蠢。
固然各人有各人的算盘, 言词凛然之下全是小名小利,可独独苏大人,好像真被自己的慷慨激昂打动了,忠心耿耿地要面刺皇帝之过。
他不单忘记了自己有个女儿在宫里,还忘记了当初送女儿进宫是图个什么。
没从苏婕妤那儿挣来国丈的红利,故此便可自诩高风亮节的纯臣了。
苏婕妤深谙父亲为人,在仪贞面前从来三缄其口。偶然一回慧慧给她送蟹粉卷儿去,从小宫女嘴里听出一点端倪,这才回来告诉仪贞知道,苏大人让皇帝给杀鸡儆猴、一撸到底了。
仪贞起先觉得痛快,紧接着又犯起愁来——再生分的骨肉,毕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说势力些,还有“休戚与共”四个字呢。
纵是苏婕妤这样恬淡的性子,心里一时也难受得很,唯不肯以软弱示人罢了,她若大喇喇上去宽慰,反倒弄巧成拙。
“丢了官,总比丢了命强。”恰巧沐昭昭来猗兰殿商议下元节醮神事宜,因慨道:“这都是自个儿渡自个儿,旁人帮不上的。”
仪贞听见头一句,心中不由得一动,及至末尾,又暗暗松了口气,微微笑道:“你这般感悟,何其可贵。”
沐昭昭亦莞尔,抬眼瞥见偎在仪贞裙边的小毛团儿,情不自禁道:“给我抱抱吧。”
仪贞怔愣一霎,而后方弯腰托起朏朏①——这名儿还是贵妃给起的呢——小心翼翼托到沐昭昭面前。
朏朏这猫名不副实,丝毫不温顺,是个霸王性子,所幸略通怜香惜玉,窝在沐昭昭怀里只意思意思地挣了两下,抵不过昼寐未足的倦慵,又闭眼睡了过去。
毛茸茸的小生命在自己腿上蓬发出温热气息,不疾亦不徐,沐昭昭默然体会了一刻这罕有的滋味,抬首只向慧慧道:“让它回窝里睡吧。”
她其实不是怕猫,分明是爱而远之。
仪贞明知这一点,能做的不过听之任之而已。
犹记得刘玉桐一事。除去肃清华萼楼人事、惩治造谣生事的祸首外,沐昭昭再无别的意愿。
她敛眉看手里的册子:设坛醮神是国家大事,应由礼部、钦天监等司督办,她们理出来的这些,不过是女眷出行的一二条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