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不是猗兰殿的,亦不像宫正司的,个个煞神也似,哪是寻常女官能有的气象?
一言不发地捆起人,拎鸡崽一样拎到院子里去,二人被关得头昏眼花的,醒了半晌神,这才瞧见四周都围满了宫人内侍,角落里还有个五花大绑的,便是安姑姑。
不怒自威的几名煞神话音才落,想是列完述了她三人的罪状,跟着便命人行杖——尚食驭下无能,杖六十;安司酝、安姑姑搬弄口舌,杖三十。
旁观众人个个垂手侍立,鸦雀无声之下,暗中无一不掂量:如此重罚,只怕几项罪名背后,未尽之意甚深啊。
各自受完杖打,安姑姑一人逐出宫去,尚食与司酝仍看管起来,监刑的女官不再多言,抬手令众人散去。
令行禁止,好不严整。至于这番杀鸡儆猴能管用多久,一时还说不准呢。
这不,板子没打到自己身上,小厨房这几位才消停几天,又故态复萌了。
背着燕妮时说,安姑姑那样径直撵出去还算干脆的,尚食与司酝两个关着不放,恐怕里头还牵着许多官司。
当着燕妮却存心要刺她几句——怪不得别人不厚道,安姑姑本事不大,是个爱钻营的主儿,媚了上,自然要欺欺下,此乃平衡之道,可这些个姑姑嬷嬷,哪一个又在她之下?
燕妮从前既受了干娘的好处,眼下代干娘受她们几句排揎也是该当的。
焉知这姑娘并不是个肯忍气吞声的,一面拉着风箱,一面笑道:“姑姑可真替我们娘儿俩着想。只是主子们才三令五申过,让大伙儿都本分些,我是没胆子违令随意走动,姑姑有体面,又好心,是要代我看望看望干娘?”
恰值午后,除了做点心的厨娘在忙活,其余人都闲着,人虽没围过来,耳朵倒都留意着这头,那厨娘不肯落人口实,又不肯被烧火丫头将军,当即立起眉毛来,高声斥骂道:“你要死!火烧这么旺,我还怎么炒豆沙?”
燕妮自知理亏,防着她抬手就要打,赶忙站起身来,慌忙往外躲,没避两步,一头撞上个人。
那人“唉哟”一声,倒没同燕妮计较,先问:“谁在这儿死呀活的?”
那厨娘最会看风向,刹那变了副脸色,殷勤招呼道:“大热天的,甘棠姑娘怎么亲自来了?”说着就要沏茶洗果子,张罗着甘棠到凉快地方来坐。
甘棠摆了摆手,说:“娘娘还睡着呢,你们说闲篇儿也轻声些。”
这么大座宫殿,小厨房离寝间不知多远,哪能传到那头去?厨娘却也明白,这已然是给她留脸面了,连声答应下来,一个字也不敢反驳。
甘棠又道:“娘娘说了,今儿不吃点心,要一个酸些的渴水,多兑些冰,再单装一小罐子蜜。”
这却是另一个专管汤水的厨娘的事儿了,她连忙挤过来应答:“早备下了里木渴水,里头略加了些冰,我再给姑娘单盛一瓮,省得一会儿就化了。”
皇后夏日里爱酸的,皇帝偏吃不得太酸,既吩咐了将蜜单装,想是又要往含象殿去,底下伺候的人哪能打点得不周到。
甘棠点头一笑,指了燕妮:“你也别呆杵着,替我捧着冰瓮。”
先前那厨娘便赔笑道:“她是个慌脚鸡,别给摔地上了。”
甘棠乜了她一眼:“不然劳烦姑姑?”
对方听见这话,顿时讪讪的:燕妮什么年岁模样?自己什么年岁模样?好歹这点自知之明是有的。
燕妮也不作声,接过一瓮盖好的冰,低着头便跟在甘棠后头走了。
沉默着进了猗兰殿,遇见蒲桃了,甘棠方停下脚步,招来个小宫人,偏首对燕妮道:“你把东西交给她。”又唤蒲桃来:“你带燕妮去我那儿,找条裙子系上。”
燕妮红了脸,好生将冰瓮交到小宫人手中,又对甘棠福了福:“多谢甘棠姐姐。”
甘棠只道:“去吧。”
带着小宫人轻声轻脚走进后殿,仪贞已经睡醒了,半歪在床上挑慧慧捧来的衣裳:“不要那个。”
慧慧抿嘴忍笑:仪贞穿红的最好看,可这月令原宜淡雅着来,她嫌淡雅显不出她。
哎,如今可算知道女为悦己者容了。
甘棠将冰饮放好,进来道:“娘娘肤色白,穿什么颜色都好呢。”照她看来,这位主子可不是淡妆浓抹总相宜?便是偏爱鲜艳,首饰往珊瑚、碧玺这些里头挑就是了。
她到底不如慧慧珊珊两个跟着仪贞的日子久,不懂得仪贞这点小心思。不过仪贞待她,倒也没有分什么亲疏,闻言捂嘴笑了笑,自己有点不好意思,趿了鞋下床来,说:“就这么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