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嫌热,怠懒出门。”话出了口,仪贞自己也觉得太冲了,犹豫了下,垂眸接着说:“我那酒品…不喝也罢。”
皇帝更加纳罕,往常听她这么说,必定要笑一番,这会儿也没这个心思了,转而看向了慧慧。
他原本是个心思重的人,只是每常在仪贞跟前,不曾动用那些猜忌罢了。如今见此般情境,哪还有不生疑的,扫了那宫女一眼,始末如何,腹内便有了断定。
“你们先下去吧。”未等皇帝出言,仪贞先做了主,被皇帝那一眼吓得两股战战的慧慧得了赦令,忙不迭地领着众人退出去了。
仪贞也跟着叹了一声:她真不习惯闹别扭、生闷气,索性把旁人都打发了,她好和皇帝开诚布公地谈谈。
皇帝度她这副架势,岂有估量不到的?一言不发地坐下来,擎等着她开口。
“陛下,谢家与俞家的婚事,还能成吗?”
直到这一句,皇帝脸上方才显露出真正的不快来,弧度温柔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微动了动,冷硬道:“朕又不是月老,打不了这个包票。”
“那就是还没个定准了。”仪贞只管听她想听到的:“陛下政务巨万,是没有老为臣子家事操心的道理,只因我在后宫里,与世隔绝,不得不常常来烦扰你——如今既是这么个僵局,不如将亲事抛开,大家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去。”
“该干什么干什么?”皇帝笑了一声,神情语调里却没有丝毫被逗乐的意思:“怎么个说道?”
仪贞依旧没有绕弯子的打算:“谢昀如今没有实职了,且由着他折腾。那么大将军呢?是走是留,还请陛下吩咐。”
“谢仪贞。”皇帝不回答,反而问她:“为什么每当这种时候,你就不唤他们为父兄了?”
这种时候?仪贞不甚明白他意中所指。唤他们的名字官衔,当然是不愿让皇帝碍于自己的情面,会有为难之处。
可是,这一考量,其实很自作多情吧。眼下她说不出口了。
她沉默下来,皇帝却不依不饶了:“你回护着他们,他们可曾顾及过你?”
“我几时回护他们了?”仪贞嘀咕道:“他们又犯了什么没顾及到我的罪…”
她还跟他犟!皇帝气不打一处来,一抬手正想给自己顺顺,不留神带倒了榻几上的瓷碟,只听一阵“叮叮当当”,恰似满地杨花飞不起。
仪贞立时短了气焰,行云流水般就崴身跪了下去,是个请罪的姿态。
好!好!她可真是能屈能伸!皇帝原本想站起来,然而一边是她,一边是那些碎瓷片,根本无处下脚,坐着不动的话,呵斥里的雷霆之势又彰显得不够淋漓尽致,更近于想不通了:“你作什么要跪?”
他介意的是“跪”,仪贞答的却是“什么”:“因为我触怒了你。”
触怒二字算是轻的,往重里说,这叫“指斥乘舆,情理切害”,属于大不敬之一,当斩。
兜兜转转这么久,两个人之间那些东西顷刻又付诸东流了。
皇帝又往榻里坐了些,靠在围子上,傲然睥睨于她:“你怕我?”
他是明知故问。谢仪贞不怕他,但应当会惧怕皇权,而他在她眼里,只不过是附着在皇权上的一粒尘埃,甚或,他根本不在她眼里。
他那种动辄自暴自弃的脾性,因为有皇权加持,轻易就增添了毁天灭地的威力,仪贞尚还没有察觉到灾祸将至,只是看他神色骇人,情不自禁便说了实话:“虽然不怕你,但总该维护你的威仪嘛。”
真心话都吐露出来了,再拧着也没什么意思。仪贞一开始并不是生他的气——他占着正统,爹爹哥哥占着大义,两边都师出有名,独她一个只会胡搅蛮缠,所以两边都绕过了她。
既然这么想她,她还真就坐实了他们的揣度,娘家人一时见不上面,那就先冲着皇帝来吧!
皇帝这会儿也正千头万绪的理不清,脑海里回响着她那句话,眼睛就愣愣地看着她从跪改为坐,就呆在地上哭了起来。
她那哭法跟梨花带雨一点儿边都沾不上,完全是小孩儿发泄委屈,又到底不是小孩儿,抽抽搭搭了片刻,又想起手帕来,捂在脸上,这样别人就不会听见、看见了似的。
皇帝被她哭慌了神,哄又不会哄,嗫嚅着喊了几声“蒙蒙“,说:“你仔细脚下。”
那一摊碎瓷片近在咫尺,稍不留神就能扎着她,她又半点不肯理会,皇帝无计可施,只得自己起身去抱她起来,谁知心绪不宁,一迈脚就踩进了碎渣堆里,险些一个踉跄,跌进仪贞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