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发髻盘得像番邦女人似的,两根簪子也跟旁人的不一样——檀木簪以简为雅, 簪头不是凤纹、云纹, 便是如意纹、卷草纹。偏她戴的是栩栩如生的蜻蜓簪头,两边翅膀雕得菲薄能透光,真跟活了一般。
就这么喜欢虫豸?皇帝不解:这些个小东西,依她的眼光来说,应该不好看哪。
他无意识地伸出手, 把那蜻蜓捻了捻,而后又把指头探进她的髻发里, 勾着那蓬松的青丝玩儿。
仪贞微动了动脑袋,因为皇帝的行为并没有影响到她接着看皮影, 也就作罢了,只将身子再往他跟前靠些,免得他扯疼了自己的头皮。
皇帝却不称意了。他不明白那蛇妖的故事有什么可看,一厢情愿地要救凡人相公,殊不知她那相公正是听了外人谗言,疑心于她,方才拿了雄黄酒来试探她,也算自作孽,不可活。
唱白蛇那伶人亦是妖妖调调的,仗着嘴皮子功夫,自命不凡,宫里的规矩都不放在心上。
早知道,当初王遥将这燕家兄弟净了身送进来,他就不该使人暗里提点吓坏了的仪贞,那并不是杀鸡儆猴。
看不惯这两人,又不愿搅了仪贞的好兴致,皇帝唯有闷闷不乐地继续把弄她的头发。
他这股憋屈的劲头没持续太久,孙锦舟的身影出现在窗槅上,表示有话要回。
帝后二人难得看戏消遣呢,若不是要紧的正事,他也不会贸贸然地前来打扰了。
皇帝没多说什么,站起身来往外走,仪贞连忙也跟上两步,这一次那个燕十二记起规矩了,一帮子伶人跟着行礼相送。
“你且玩儿着吧,若是不忙,我还过来。”他又嘱咐了仪贞两句,仪贞答应了,二人方才分别。
前朝的事情,一旦着手料理起来,或长或短可没个准儿。仪贞回到屋中,虽少了皇帝时不时的捣乱,但也没了继续将戏看下去的意思,给一帮子鼓乐打了赏,又叫燕家兄弟单留下,将挑选一把好琴的差事交给了他们。
“我是要拿去送人的。你俩务必要好生细挑,别拿什么金啊玉的糊弄我——我如今可知道了,这些个丝竹之器,并非越珍奇便越动听。”
燕十二微微一笑:“娘娘放心,必不敢敷衍了事。”
仪贞抿着嘴点点头:“你用心地办,教坊司那里有说法,只管提我的名头。对了,再领些银钱去,虽说都是宫中所有,谈不上买字,但那边总少不了跑腿打杂的幺儿们,得些辛苦钱,大家当起差来都乐乐呵呵的。”
一面招了手,让宫人奉她的令儿去支银钱,一面接着道:“至于你的赏,过后单算。”
燕十二推辞不迭:“能为娘娘效力,是奴才的福气,如何还敢讨赏?”
仪贞不甚赞同:“这话没意思了,谁还嫌银子多啊?”
燕十六听到此处,不由得为哥哥辩解起来:“娘娘,我哥哥是真没处花钱钞的——吃的穿的都有份例,演皮影子这一套更有管事儿的时时上心,他拿着银疙瘩,只操心放在哪里才不遭人惦记,反而要睡不好了!”
“不得放肆!”燕十二听他说得不妥,连忙打住:“贵人们的恩典,还由得你挑三拣四了?”
仪贞听得连连点头:“白娘娘,你可真是,横的竖的都要占住理才罢休啊!”
她自从知晓二人真名后,一贯不再这么称呼他俩了,如今打趣一唤,燕十二居然有点久违之感,面红耳赤的,失去了那股能言善辩的劲儿。
“他不要赏,你要不要?”仪贞不再刁难做哥哥的,转而冲燕十六道:“仙鹤童子真讨厌,你演得也是真好,就给你吃蜜荸荠吧!”
燕十六比他哥哥爽利,欢天喜地地谢过了,恰逢慧慧走进来,闻声便将桌上果子尽数塞给了他。
二人告退下去,慧慧又向仪贞道:“娘娘,七夕要到了,今年还办吗?”
从前赵娘娘在时,七夕节是由猗兰殿的四名嬷嬷牵头来办,赵娘娘若有雅兴,也常来同仪贞一道玩乐;后来为赵娘娘居丧,这一节自然不提了,至于如今,是丧期也满了,四位嬷嬷们也走了,新章程如何,全由仪贞定夺。
仪贞垂眸想了一会儿:依着她自己,当然不办最好。七夕节算个女儿节,如今宫里新添了妃嫔,届时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皇帝往哪儿去?跟外头那些王公大臣们拜魁星吗——大家又都不是白身了。
不依这旧俗成不成?赶上别的节日,他肯来倒更好,偏生七夕转天就是赵娘娘的生辰。
是一个人孤清一日呢?还是短暂的欣悦后再觉孤清呢?仪贞分辨不出这二者有什么好坏之别,故而连自己是否该一如往常地陪着他也拿不准主意,毕竟皇帝是不乐于在人前露出自己的低落失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