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渐渐习惯了漂泊在外的日子,也越来越少想到还有那么一个姑娘。
她愚昧,她善良,她给了霍冬阳往外逃离的勇气。
却又不愿与他一同离开。
可这样一位姑娘,霍冬阳希望她永远幸福的一位姑娘——
“被他打死了。”
姜岑捏着棉签的手一颤。
霍冬阳缓慢说道:“我寄回去的钱都被他用光了,她那么费力拉扯孩子,结果在他一次醉酒之后,被打死了。”
“就在我回去的前一天。我回去那天,我妈也死了,在我到村口的一个小时前死的。”
“老头……”
霍冬阳摆摆手:“害,我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对死这件事看得很开。”
可他低估了他那个哥哥的无耻和冷漠程度。
母亲的身子硬邦邦地放在草席上,她生前睡的地方还算干净。
后来霍冬阳才知道,原来一直都是嫂子在照顾母亲,他那个混账哥哥只觉得母亲痛苦的呻吟吵闹,将她从原本的主屋撵了出去。
即使母亲一直都偏心哥哥,但霍冬阳也做不出这种畜生行径。
更何况,母亲从来都对他好。
霍冬阳很生气,可他忍住了,他不想在母亲还未出葬的时候闹出其他事来。
“我又去看了我嫂子。”
他突然笑了声,指了指自己脸上的伤。
“看到没,我的伤,就这程度和她身上的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没有一块可以看的。
从脸到手臂,到大腿,全都是新伤叠旧伤。
触目惊心。
“我当时好恨他啊,恨得发抖,恨得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
“他拥有了我所有的求而不得,却那么轻贱她们。那么随意,那么轻易。”
可他还是忍住了,一个人操办了两个他这辈子最重要的姑娘的葬礼。
他跪着的时候,虔诚地乞求她们来世生个好人家的时候,他能清楚地听到身后那些人议论的声音。
这种时候,他们不再称她为他的嫂子,他们说她是他心爱的姑娘。
“……那时候他喜欢她嘞,如果不是他非要出去,那丫头就是他的人了。”
“欸,她以前是不是村里最好看的丫头?”
“何止,是我们这几个村里最好看的姑娘。”
“唉,这真是……唉,混账啊。”
“……现在都没结婚,也还爱着呢吧。”
“自己心爱的姑娘都被打死了,他还窝囊着不吭声,真不是个男人,简直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
无论什么,从他离开这个小山村开始,他就注定会被戳着脊梁骨说。
骂就骂吧,不是男人就不是男人吧。
他闭上眼,再次虔诚地祈祷。
……算了,他不想把期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请让她们下辈子都成为他的女儿吧,他一定会一辈子呵护她们,一辈子都好好保护她们。
葬礼流程持续了七天,直到第七天的时候才把人下葬。
而在下葬完那天,那个被他们看不起、戳着脊梁骨嘀咕了七天不是男人的人,冲上去一拳打歪了提着酒瓶喝酒的亲哥哥的鼻子。
他大骂着畜生。
眼角的泪一滴一滴滑落。
又发了狠地一拳一拳往下挥。
这场早该打的架,时隔二十七年,终于开场。
那天,在他们眼里最不是男人的男人,把他们眼里最是男人的男人,按在地上打到昏厥。
坐在亲哥哥身上的霍冬阳哭着笑出了声,他望向黑沉的天,高声宣布这场荒诞又无聊的戏剧——
正式谢幕。
而拳头上的血迹,是他的谢幕礼。
第111章 所至之处
姜岑知道老头哭了。
她撑着伞站在店外,看到男人靠在躺椅上随之轻晃的身体。
空气中的水汽扑满她的脸。
她从来不知道,事情原来是这样的。
霍冬阳不讲关于家里的事情,他只说有个哥哥有个妈妈有个嫂子。
连他喜欢嫂子这件事,也是一次醉酒后不小心说出来被姜岑听到的。
他藏得很好,把一切都藏得很好。
大概是怕情绪决堤。
也或许是真的淡忘了。
姜岑真心希望是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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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卡进入图书馆,五一期间,偌大的图书馆冷清极了。
慕清予乘电梯上七层,这是她熟悉的楼层。
周围零散着几个人,听到动静有的人抬头看了眼,又垂下头去。
颠了下肩膀上的书包,眼底照进一道熟悉的人影。
指节弯曲,女生轻轻敲了下桌面,眸色浅淡地望着正在写作业的人。
傅止宜抬眼看过去,弯唇笑了下,点点头。
慕清予在她旁边落座,翻出草稿纸,摸出一支笔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