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奋的是,终于有人说出这句话了。
失望的是,为何这句话是春韭说出来的,而不是阿牛哥。
蕙兰犹豫说:“咱们三个小姑娘,出了村谁都不认得,又没个门路,能去哪啊。”
其实,那个时候我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女儿河。
眼下到处都打饥荒,何处又能收留三个姑娘?
只有那做皮肉生意的女儿河。
但这话,我不敢说出口。
春韭稍稍一犹豫,便说出了女儿河。
现在回想,她总是,比我多几分胆量。
春韭说,与其等着别人将自己卖了,还不如自己去搏个出路,再差,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我想了一想,很是认同。
没有什么比嫁给一个老鳏夫更差的事情了。
蕙兰虽害怕那地方,可她全家都死光了,她没有别的选择,只得跟着我俩走。
于是,我们三个穷山村出来的小姑娘,女扮男装,走了一天一夜,终于来到了金陵的女儿河。
……
……
我一来到女儿河,就立刻爱上了这个地方。
我竟不知道,天底下竟还有如此繁华的地方。
我沉浸于高楼大厦之间,沉迷于数不清的精巧吃食,沉溺于华丽的衣裳首饰……
我甚至有了一个专门伺候我的丫鬟,我将她其名为“玲珑”。这是我幻想过无数次的名字,若我真是相府千金,若我真有一个丫头,那我便给她这个名字……
没有想到,我的梦竟然真的有朝一日实现了。
我一头扎进了这个天上人间,仿佛掉进了话本子里的世界,这里只有欢声笑语,只有青春,只有富饶,没有贫穷、饥饿和衰老。
我爱极了这快活的花花世界。
我原以为这等快活日子会继续持续下去——
直到那一天,凤妈妈用她那三角眼上上下下打量着我,看着养尊处优的我,不再面黄肌瘦,而是变得丰腴,言行举止也变得文雅,不再是那乡下来的穷丫头。
她努嘴笑着给我道喜,说我要接客了。
我面上虽强颜欢笑着,心中却是冷冰冰的一片。
何喜之有?
但我明白,若是我不听话,便会如惹了王母娘娘的仙女,离开永远快活的仙界,贬谪人间。
吃她的、穿她的、住她的,不能违背于她,我只好点头应下。
……
第一个梳笼我的客人,是一个岭南来的做丝绸生意的客商。
他年纪很大了,比我那穷秀才老爹,还要大三岁。
至于他的相貌,我早就忘记了。只记得他咧嘴一笑,有一颗门牙是颗大金牙,总是粘黏着菜叶子,令人恶心。
他的口音很重,呱里叽歪的,十句有九句我都听不懂。
唯有一句“美人,喝啊!”,我倒是能听得懂。
待我被这客商灌得烂醉,卧于床上,不省人事。
待及醒来,我望着头顶上的鸳鸯帐,身下是绿暗红飞,枕边传来了像猪啰一般震天响的鼾鸣之声。
我的身和心尽是撕裂一般的苦楚,痴痴呆呆地望着,干涩的眼角流淌下清泪。
我回想起阿牛哥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碧桃,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是的,我后悔了。
可是,我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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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番外·去年今日此门中(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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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再做关于“才子佳人”的美梦了。
相反的,我离开家乡后,无比思念阿牛哥。
忘记了他的懦弱和贪婪,只记得他的好。
就连当时我俩躲在草垛里亲嘴时经历,如今回想起来,也是百般甜蜜涌上心头。
我穿着那闽南客商给我昂贵的织金锦缎衣裳,坐在铜镜前画眉敷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眉眼褪去了青涩,尽是摇曳风情,像极了盛开的碧桃花,懊悔之意渐消,心中十分得意。
我想着,凭着我的姿色,哪怕是到了这风月场,自然也有一番手段弄出个天地,寻得一位知我、爱我、怜我的好郎君,也不枉为一段佳话。
闽南客商包占了我半月,家中妻子来信,说是老爹死了,便归乡去了,于是我恢复了自由身。
彼时的我青春面容,初涉人事,又略同文采,自然成了这女儿河的香饽饽,一时风头无两。
那金陵城的富家子弟,如那蜂儿蝶儿般闻香而来,我尽施手段,流连辗转在他们身边,夜夜笙歌,芙蓉帐底卧鸳鸯。
欢愉之后,每每日上三竿才起,我坐在妆台前,瞧着铜镜里自己残妆未洗,面容倦怠,像是被风雨打淋了的碧桃花,心中闪过一丝慌张。
又暗自懊悔。
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给了阿牛哥。
也不枉我俩好过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