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为什么不说,难道是不信任自己?
“好了,也和我说说你吧。”他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眼神一黯,语气带着几分自责:“和我说说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沈红蕖依旧低着头,自嘲一笑:“我的事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一些无聊小事,何苦耽搁大人时间。”
“你的事,无论大小,我都想知道。”
“夜很长,我们有的是时间。”
他轻轻扣着茶盏,耐心地说道。
她长舒一口气,悠悠道来:“我养娘叫做李素珍,我虽不是她亲生的,但她待我极好,就如亲生女儿一般,只是她因操劳过甚,年纪轻轻就死了。后来,家里穷的揭不开锅,我的养父陈老五就将我卖入了女儿河的楚云阁,从此以后——”
她大致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讲了一遍,只不过隐去了她和陆霁、五姥姥还有虾子巷发生的事情。
讲完这些事,夜已深了。
茶碗里的茶,也已凉了。
他沉默片刻,注视着她忽然说道:“这些年,委屈你了。”
沈红蕖眼中微光一闪,笑了笑,“被卖入女儿河的女孩子,有两成一年里就死了的,再有三成是五年内死了的,剩下的一半,要么是被卖了,要么是在女儿河苟延残喘,整日接客的。我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在这世道中能活下来的已是天大的福气,何谈委屈不委屈的。”
她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他说道:“若说我委屈,那些死不瞑目的人们,又该向何处伸冤诉苦去?”
她的眼神,有怀疑,有打量,毫不退缩。
他们二人对视了很久,忽然,他笑了。
她转过头去,不好意思地问道:“大人,怎么了?我说的话很好笑吗?”
他低笑道:“我只是发觉,你虽是个女子,却和我刚才说的那个故人很像。”
时至今日,他才发现,她不仅像晴滟,也很像沈承影。
他们身上,都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旷达和洒脱,带着蓬勃的生命力,就像是……
他皱眉思索着,灵光一闪,就像野草一般。
至此,他方才彻底相信,眼前这个小姑娘,正是沈承影和上官晴滟的亲生女儿。
心中思量,晴滟将她托付给了我,虽阴差阳错,十几年前,我没有见到这个孩子,但她既然又出现在我面前,我必得好好待她,方不负晴滟和大哥对我信任。
他心中涌起一阵怜惜,想好好地弥补她这些年吃过的苦,受过的委屈。她明明是出身高贵,是镇国大将军的独生女儿,她本该享受荣华富贵,被人捧在手心中,金尊玉贵地长大。
阴差阳错,她流落风尘之中,小小年纪,那通身的气派,却压倒了他见过的所有京城贵女。想来,这孩子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才练就了这云淡风轻的旷达和洒脱。
他望着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惜歉仄,还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喜悦之情,就像是兜兜转转之间,又寻回了只属于他的珍宝。
只属于他吗?
他心头一凛,想起了小皇帝轩辕章。
“大人……”
沈红蕖低着头,虽看不清面靥,脖子耳朵却是染上了春樱一般的绯色。
原来他刚刚无意之间,却是将手掌放在了她的头顶上亲昵地摩挲。
他猛地回过神,欲要收回手掌,心胸中那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觉又占据了上风,他拍了拍她的头,郑重地说道:“以后有我在,你不会再受委屈了。”
她一怔,嘴唇微动,似是没料想到,他会说这么一句话。
“谢大人。”她勉强笑了一声,生硬地说道。
“以后没人的时候,你无需叫我大人。”
“叫我三叔就好。”
看来他什么知道了。
忽然之间,她心如醋捻的一样,苦楚异常,眼圈一红,身子微颤,黯然不语。
她以为她准备好了,她以为自己可以勇敢面对,可当她听到他谈论着父亲,听他说出那一句“三叔”,她惊觉自己压根就没准备好。
她和他本该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三叔……”她沙哑的声音,小声地喊道,像是小猫儿一般,是小心翼翼地试探,是壮着胆子靠近。
无论如何,这一声“三叔”也带了几分真情。
他沉默不语,面容上依旧是看不出任何表情。
时隔许久,他终于开口说道:“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大人——”她慌张叫出了声来,忽然想起刚才的话,又改口道:“三叔,我该回千秋楼了。”
“我再在这里待着,恐怕对你的名声不好……”
“我从来不在乎别人说什么。”他冷冷道,“可是这府上,有人为难你?”
“没人为难我,可是我想走。这里不是我的家。”她摇了摇头,眼神却是那般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