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当年金兵围城之际,晴滟怀孕生子,倒非是空穴来风。
仅凭一个老妪之言,自然是不可信的。若要查清此事来龙去脉,需得找到柳姑姑。
这柳姑姑是晴滟母亲的陪嫁丫鬟,从小看着晴滟长大,忠心耿耿,最得晴滟信赖。若晴滟怀有身孕,这柳姑姑必定知道内情。然而,柳姑姑就如人间蒸发一般,这么多年过去,恐怕早就身亡了。
此事还有一个疑团,既然晴滟已经怀孕生子,初为人母,舐犊情深,她为何还要和大哥一起跳下燕州城楼,弃幼子于不顾?
“阿离,我既认定了他,我一生一世都会追随他,生,我是他的妻。死,我和他共赴黄泉。”
他突然回想起那一日,晴滟对他说的话。
他得知后她和沈承影的事情后,愤怒,悲痛,不敢相信,冒着滂沱大雨守在她门外,只求见她一面。
直到半夜,她才一袭青衣走了出来,撑着一把油纸伞,决绝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起先,他只当她是为了让自己死心,才如此说。
如今想来,她当真做到了和大哥死生相随。
他心中泛起了苦涩,可笑可怜的人却是自己。
“我得到的消息,柳姑姑死在了金陵,那孩子也在金陵长大,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上官太后忽然说道。
他默然无语。
“晴滟她……她是把孩子托付给了你,而不是我这个嫡亲姐姐。”上官太后平静地说道,只是执黑子对弈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颜巽离心中一惊,仔细回想,幡然醒悟。
当年,本朝内忧外患之际,先皇听取了林若晦之言,弃燕州,保金陵,将所有的兵力都用在了平定黄巾贼之乱上。
他是苍梧子弟,同在南下的行伍之中。大哥和晴滟自然以为他在金陵,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说服了晋岭融氏,出兵抗击金国,秘密领了精兵强将,一路向北,朝北金国的粮草驻扎地突袭。
晴滟让柳姑姑带着幼子前往金陵找自己,却不知他早已离开金陵,这才扑了个空。
当年盗贼猖獗,流寇成患,柳姑姑一行人恐怕是在投靠自己的途中便遭遇了歹人,只留下了幼子,交由他人抚养。如今算来,已有一十五年。
时间,地点,都对的上,和沈红蕖口中所说的也能对得上。
无需再问,沈红蕖就是晴滟留在这世间唯一的骨血。
晴滟死后,他的心,原本是一座死寂的山。
此时此刻,不知从哪里飘来一颗种子,落在这座死山上,生了根,发了芽。
……
“颜大人可曾用过膳了吗?”
沈红蕖见颜巽离有些出神,出声问道。
“未曾。”
“颜大人不如先去用膳,吃饱了再来审我?”
他看着带着几分淘气的她,顿了一顿,“也好。来人,传一桌晚膳。”
她慌忙道:“那个……大人,我吃过了,想来王妃还在等你呢。”
他并不起身:“无妨,我就在这吃,边吃边问,也省些时间。”
沈红蕖无奈,只得陪着颜巽离用了晚膳。
出乎意料的是,颜巽离的晚膳很是简单,不过四个荤菜,两个素菜,还有一大碗白米饭。
以他尊贵的身份,实在有些寒酸。
“以前有个人给我说过,若是每日吃的太好,沉溺于口腹之欲中,便会消弭了斗志。”
颜巽离似乎察觉到她的疑惑,开口说道。
她有几分好奇:“那这人一定很有本事吧?”
“嗯,他是我在这个世上最敬佩的人,我喊他叫做大哥。”他为她挟了一块肉。
沈红蕖心头一颤,是她的父亲,沈承影!
“你大哥是一个怎样的人?”她低下头,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
“他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我打不过的人。”颜巽离爽朗地一笑,“骑射,剑术,排兵布阵,乃至吟诗作对,样样我都比不过他。他本可以为官做宰,受尽天下的敬仰,可是他根本就不在乎,就如闲云野鹤一般,只想过自己畅快肆意的人生。”
沈红蕖一时之间听呆了,她只有在说书人嘴中听说过父亲沈承影的事情,可那都是不作数的,说什么她父亲是天神下凡,会撒豆成兵,想来那些说书人也没见过她父亲,只是把诸葛孔明的故事安在他身上罢了。
她还是头一次听见父亲生前好友说父亲如何,心中极欢喜,也极激动,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了向往敬仰之情。
“只不过,我胜过他一点。”颜巽离放下碗筷,“我比他活得长。”
沈红蕖眼圈一下子红了,忙低下头不语。
颜巽离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明了。
看来她是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