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阿勒是真生气,谁说都不管用。
他一言不发把龙可羡拎到家门外,而后把门锁一落,打定主意不搭理她。
不能指望龙可羡每次依靠那飘渺的幸运死里逃生,所以要给她个教训,起码得知道怕。
回到屋里后,阿勒根本坐不下来,左右踱来踱去,后怕啊,手抖得不像样,气冲脑门眼前都是昏花的。
龙可羡被撂在门外,开始还喊他,带着哭腔地喊,而后站在门外嚎啕大哭,砰砰砸门,可能是知道阿勒当真生气,所以不敢翻墙,只敢等他来开,开了门就算和好了,他不来就算把门拆了也没用。
龙可羡喊累了,喊哑了,就坐在门槛儿上抹眼泪,把自己蜷成一团,蜷着蜷着就出了事。
等阿勒把她扛进屋的时候,小崽已经不讲话了,也听不见别人讲话似的,她沉默着用被褥垒成高墙,把自己缩在里头,比第一次掉牙那会儿还要反常。
她拼了命地吃东西,吃糖吃糕,噎得往外吐,吐完了继续塞。
高大夫赶来时,将他劈头盖脸一顿骂,他才知道,小崽是觉得自己被丢了。
再一次被丢了。
这是某种自我保护的法子,在战后的将士身上很常见,应激的反应也略有不同。
阿勒老老实实挨骂,半句话没呛,他从小到大就挨过那一回骂,他该的,他受着,然后半个月都没敢离开龙可羡的视线。她变回了小时候不会说话的样子,还是很黏他,一步不离,上茅房都得在外边杵着,半个月后愿意开口了,但黏人的劲儿改不了。
打那之后,生天大的气,龙可羡也要把他按在身边。
打那之后,龙可羡每次受伤都要吃东西,阿勒花了半年,把东西逐步减少,是怕撑坏了肠胃,最后变成含颗糖就能安抚住焦虑。
那颗糖就是阿勒,对龙可羡来说。
阿勒的思绪拨到坎西港“初见”。
龙可羡那会儿身上半点伤口都没有,还是常常觉得饿。是因为就算记忆丢失了,潜意识里,她还是没有痊愈也没有找到安全领域的状态,她身边少了个人,宛如心口缺了一角,但她自己没有意识到的,她的身体正在替她做出反应。
阿勒沉默着,他不知道,她比他想象中更需要自己。
“铜钱呢?”
铜钱也是这样的,阿勒在明知故问。
果然,龙可羡说:“早先买鱼干,留着的,身上要留一枚铜板,没有金珠可以,没有铜钱不可以的。”
对啊,那是阿勒送她的压岁钱,年年都有。
龙可羡忘了,但她记得糖,还有枚铜钱。
阿勒从未觉得自己的存在感如此具象,他把油纸包和铜钱都收进小兜里,轻轻地亲她眼皮。
这一刻很怪,龙可羡觉得他像是要说些情意绵绵的话,没想到阿勒拽下了腰带,说。
“再来一次。”
龙可羡拽着腰带,抵死不从。
第134章 恤商
半个月后, 恤商令下来,龙可羡懒在甲板上晒太阳,她接连十几日在海上奔波, 把航道建卫这事儿做了调整, 北境再拨下来的士兵在坎西城营地操练, 逐步适应了从陆战到海战的跨越。
这会儿正返程回坎西港。
她忙活, 阿勒也忙,他近来往西边跑得勤, 还往赤海边境处建了个临时营地,三两日就得回一趟。
碰上天气好的时候,两人能在定好的小岛见上一面,枕着野花儿,围道栅栏, 串两条鱼烤着吃。
若是碰上刮风下雨,便挤在狭小的舱室里胡天胡地, 和着海潮的波动从床头滚到床尾, 从榻上抱到榻下。
日子就这般过。
坎西城里却日日都热闹。
尤副将坐在太师椅上, 一边看余蔚煮茶,一边悠哉地嚼炒黄豆:“还是避出来好啊, 这航道还没复启呢,营地门上衔的那铜环都要被扣秃噜皮了。”
余蔚笑说:“坎西港各家商行往上都通着天呢, 来的多是打探消息真假。”
商行背靠士族,是王都中各家派驻在坎西港的货物进出地。
恤商令到达坎西城之前,各大掌柜就已经得知衡历商行事件背后是骊王手笔,他非但要掺一手航道复启, 还要让朝廷皇商作首发船舰。
“少君你说,这是怎么个意思?一个吃不着肉喝不上汤的骊王, 让他收了衡历商行,就已经是士族给了几口汤喝,如今他是要连锅端,连汤带肉都自个儿吞哪。”
龙可羡守在炉子边上,盯着那两颗红薯:“他已经靠近那口锅啦,就算少喝口汤,士族也不会对他手下留情,不如趁机……”
她顿了顿,严肃地说,“嗯,吃饱喝足决一死战。”
风尾骤然斜抽过来,打得船帆猎猎响。
尤副将怔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