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慎垂眼:“难受了?”
咽了咽喉,时见微老老实实地应声:“嗯。”
走廊里传来动静,她闻声立马跨了一步,越过他,探身看向走廊。
两间审讯室几乎同时打开,龚倩倩和文淑一前一后走出来。厚重的门被关上,没有开灯的走廊里,有阳光洒进来,两个人望向彼此。
“妈。”
龚倩倩的声音带着哭腔。
文淑双眼猩红,显然经历过巨大的情绪波动。此刻,眼眶里再度泛起泪,打着转,却不掉下来。她抬手整理着龚倩倩耳边凌乱的发丝,笑着看她。
这抹含泪的笑容却包含酸涩。
“幺幺,妈妈不后悔。”她颤抖着手,把龚倩倩脸颊的碎发别到耳后,抚摸她的脸颊,“我们幺幺才十七岁,还有很美好的未来。”
她忍着汹涌颠覆的情绪,即便双眼猩红,声音又轻又柔,却仿佛下一瞬就会飘散在空中,“是妈妈没有保护好你,是妈妈的错。”
龚倩倩的眼泪唰地掉下来,拼命摇着头:“你没有错,是那个狗东西的错。”
“原本就是我想杀他啊,是我。”她哭得太厉害,猛地抽了一口气,“那些东西都是我准备的,要动手的人也是我,和你没有关系。”
所有作案工具都是龚倩倩断断续续准备好的,只不过迟迟没有下手。然后在某一天,文淑收拾房间的时候翻到了。过往数年累积的恨意和念头,在那一刻犹如弹簧触底反弹,于是她暗自策划着谋杀。
无论如何,都不能是她的女儿动手,她要让女儿干干净净地摘出去。只有龚勇死了,幺幺才有希望。
“妈……”
“幺幺,郑叔叔等会儿来接你,回去之后好好读书,靠自己有立足之地,不靠别人。要健健康康的,要开心。”
警员把文淑带走,龚倩倩蹲下身,抱头痛哭。
魏语晴站在一侧,不动声色地陪着她。
时见微收回视线,转身,坐在接待室的椅子上。
她其实可以理解文淑和龚倩倩的动机,长期压抑和看不见希望的环境下,积累久了,产生爆发的情绪和认知失调,认为这是她们唯一的选择。
她可以理解的,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很不公平。
“枕头下拿走的,是他们一家三口唯一的合照。”严慎走过来,拿走她手里已经喝完水、但被她抠得乱七八糟的纸杯,“文淑在焚尸的时候,甚至有一丝不舍。”
时见微靠在椅背,垂着脑袋,整个人看起来黯然失色,头顶仿佛有一朵乌云。双手垂在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刮着指甲,没有说话。
见她又刮上指甲了,严慎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拉过来一把带轮子的转椅,在她面前坐下,把她的左手从右手里解救出来。
敞开的腿将她圈在自己的领地,膝盖之间隔着毫厘距离,西装裤和牛仔裤的裤腿有意无意地摩擦着。
“还有一件事。”他说,“郑光没有直接作案,也算不上帮凶,但他间接帮过文淑。”
时见微这才抬头,略微错愕地看着他。
郑光的确……没有任何证据能够指向他。
严慎沉声,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龚倩倩长达十七年的人生里,有一个温吞软弱的母亲和一个暴躁好赌的父亲。
三天两头,隔着楼上楼下,或者仅仅是一张透光的帘子,她都能听见父亲家暴母亲、母亲哭着求饶的声音,而她只能蜷缩在二楼角落,埋头捂着耳朵,努力集中注意力背英语单词、历史事件年表。
她很厌恶父亲,偶尔也觉得母亲的性格很讨厌,偏偏她没有任何能力,可以反抗这里的一切。一直想着,再等等,等她成年了、考上大学了,就可以离开这个家庭、离开这里。
然而,在她十七岁半的夏天,只剩下一年就要高考的夏天、就可以逃离这里的夏天,他的父亲闯入卫生间,撞见她洗澡。她费了浑身力气把他敲晕,渴求母亲申请今年的学校住宿。可不知原委的母亲觉得学校住宿费太贵,家里住得下,没必要掏这个钱。
而且,母亲辛苦挣来的钱总是被父亲抢走,拿去赌博、投资,家里留不住什么钱。
紧接着,从父亲口中听到要把她卖给债主还债,她只想逃,又被困在这里,无路可走。
她看不到任何希望,在不透光的屋子里渐渐腐烂。
早年在心里埋下的恨意种子,在那一刻疯长。
于是她和以往一样两点一线,陆陆续续准备了和她这个喝烂酒的父亲绝配的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