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太傅慢悠悠喝杯茶,挑眉道,“望山,你让为师如何帮你?像钱太保帮范启那般?”
沈望山脸色刷一下白了,他跪地道,“弟子不敢,弟子只是怕……”
怕什么,两人都明白。
冯太傅眯眼看着对方,如今世家凋零,确实不能再少了。
他放下茶盏,“为师教你一计,沈方造反之事,由谁而起,如今那人又在那里。”
沈望山一愣,“您是说佛子……”
“皇上信他,因他一句话斩杀沈方,可那是从前。听说,他现在破戒了?”
看着弟子逐渐明了的表情,冯太傅笑而不语。
*
广觉寺中,蕴空还不知那些事,他推开珠帘走进院子,轻轻抬头。
一身素白的永照公主仍然跪在院子中央,晨光熹微,薄雾与碎光笼在她身上,柔幻的宛如梦境。
他走到她面前,低声开口,“公主。”
诵经声戛然而止,纤长睫毛颤了颤,越浮玉睁开眼。
郑沈弦早就走了,寺庙里很安全,他不用担心外甥女的安危,找个空房间睡觉去了。
经幢前只剩越浮玉自己,口中低诵的经文从磕磕绊绊变得顺畅,思绪却愈发混乱,昨夜点燃的香烛早已燃尽,化成缕缕檀烟味,染在她身上,像是纠缠的丝线。
听见佛子的声音,越浮玉没抬头,凤眸低垂,隔着薄薄的帷帽,恰好看见蕴空垂落在身侧的左手,五指冷白修长,可与此同时,上面伤疤纵横、血迹斑驳。即便伤口处理过,仍然时不时渗出鲜血。一滴血珠聚落在指尖,在她的视线中,滴答溅落。
磕长头时,每一次伏身下跪,都要五体投地匍匐,两手伸到最前面,以手指划出记号,起身步行到记号处,再次伏身。
从公主府到广觉寺,三步一叩,不知他走了多少步,不知他跪了多少遍,更不知这双手有多少次划过尖利的石子与坚硬的土地。
只因为他曾救过她。
越浮玉扯起蕴空的袖子,手帕悬在上空,颤颤抖抖不敢落下,她哑声开口,“大师,你……”
话音未落,眼前忽然明亮起来,修长五指移开她的帷帽,露出明艳姝丽的面容。
薄日下,永照公主垂着头,长发散在身后,安静柔和。从蕴空的角度,第一眼便扫见她红唇饱满,像是清晨沾满露水的玫瑰。
蕴空幽暗的视线缓缓划过永照公主的唇,眼底灼热又隐忍,可触及到她微红的眼尾,所有情绪都收敛。
时至今日,他再也不会分不清欲与情,不明白自己此时此刻、究竟为何想吻她。
蕴空俯身,冷白指背拂去她眼尾的薄泪,叹息般开口,“别哭。”
佛子的声音与往常一样平淡,只是尾音掺了丝哑,仿佛莲入泥沼,又仿佛……无心无情的神佛走下神坛,沾染尘欲。
越浮玉甚少哭,也许因为她身居高位,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哪怕遇见些困难,坚持后也能化解。
唯独面对他。
唯独面对他,拒绝不了,接受不了,愧疚无用,善意也无用。
思绪已经濒临崩溃,此时又忽然听见他的声音,越浮玉终于忍不住,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簌簌落下,晶莹水光凝在睫毛上,随着她每一次眨动而破碎离落。
清晨的寒意侵染泪滴,落在手背上时,冰凉如霜,可蕴空分明感受到,每一滴泪水都滚烫,仿佛岩浆,带着滴落的地方一同燃烧,又顺着血脉流进心脏,连心尖都开始灼痛。
指尖蜷了蜷,蕴空黑眸垂落,指背不厌其烦地擦去滚落的泪滴,一遍又一遍,他的动作极慢,落在她眼尾的力道轻而缓,仿佛……情深缱绻。
他轻轻开口,“戒是贫僧自己破的,受罚也是心甘情愿,公主若因此落泪……”
越浮玉遮住眼睛,“佛子便罪加一等么?”
她说话时,身体微微有些颤,也不知因为哭,还是因为冷。蕴空顿了顿,脱下袈裟披在她身上,手臂虚虚绕过她瘦弱的肩膀,馨香撞进鼻尖,轻而易举勾出那些夜里靡艳灼烫的记忆。
佛子眼神沉暗,动作却自始至终克制疏离。
他平静开口,声音淡淡,“不会罪加一等,但贫僧会……悔恨不已。”
第39章 我执
僧衣披在肩上, 带着淡淡的檀香和雪香,仿佛处在雪山上的古寺,清冷又平静, 越浮玉怔了一瞬, 蕴空已经用僧袍裹住她的身体, 正俯下.身,帮她系衣带。
他半垂着眸, 神情专注, 冷白手指穿梭在黑色衣带间, 仿佛黑白蝴蝶在空中跳舞。指腹偶尔蹭过她纤细的脖颈,皮肤贴着皮肤, 越浮玉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掌心一道道纵横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