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的姜非楠懂了,却更加不懂,这个世上,穷人和女人不配活着么?
那年的冬夜太冷,哪怕过了数年,姜非楠依旧觉得冷,直到申帝登基第六年,更改律法,允许女子单独拥有户籍,也能继承家产;直到永照公主长大,在各地建医馆、办义诊。
迟来的柴火终于温暖了六岁的姜非楠,于是她想上京,既是为自己、为母亲挣一分出路;也想试一试,自己是否能当一把柴,温暖某个冬日凄苦的女孩。
遇见永照公主,听了对方的事迹后,姜非楠忽然发现,她想做的事,原来一直有人在做。
她拂袖,向公主三行大礼,“姜某愿为公主马前卒,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晚风寂静,姜非楠躬身站在公主身前,沉默而坚定地俯首,她能感受到公主在审视她,时间一点点流逝,姜非楠眼中的光也越来越暗,就在她要主动道歉时,公主终于开口。
越浮玉:“本宫说要建女塾,可有人反驳了本宫,因为自古以来都是男人读书,因为圣人说过女子本该无才。姜会元,你懂了么?”
姜非楠细细沉思,总觉得答案不太满意,好在公主也不是考校她,越浮玉扶她起身,指尖点在她手指上因写字而练出的薄茧,“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自古以来;谁的声望高,谁就是圣人说过。新政推翻旧朝,世家压制寒门,男人压迫女人,都是一样的道理。靠的是上位者的权,读书人的笔。”
“你问本宫,变法能成功么?本宫只能说,现在还不能,因为父皇有权、但无名,但他在等,等一个足以光明正大出手的机会,而本宫也一样。”
越浮玉在对方手里塞了什么东西,姜非楠摊开手掌,是一团被攥紧的纸,纸团紧实,足以见得捏着它的人用了多大力气。姜非楠抚平纸张,在上面看见女德二字。
这是《女德》的封面,是越浮玉发表那番言论后,不知谁送入公主府的‘礼物’。
姜非楠下意识攥紧手掌,那张摊开的纸张再次变得褶皱不堪,越浮玉看见了,也笑了。
她漫不经心抽回那张纸,随手将它放在烛火之上,不消片刻,便在空中化为灰烬。火焰跳动,仿佛在她眼底也盈出灼热的光,越浮玉郑重开口,“本宫不要你做马前卒,本宫要你做我的笔,所谓的‘圣人’说过太多混账话,世上该有一个人,为女子正名。”
姜非楠陡然抬头,终于明白永照公主的意思,越浮玉点头,肯定了对方的想法,她微微笑开,艳丽的眉眼盈盈弯起,像一把锋利的刀,“所以,姜会元,高中状元吧,做天下第一,让天下人都听见你的声音。”
月色下,姜非楠遥遥望着公主,迟来的柴火不仅仅温暖她,更引她一同燃烧。
年轻的会元屈膝行礼,“臣遵旨。”
*
公主府里小小的约定无人知道,实际上,公主这场生辰宴也略显潦草。
过去,永照公主虽传闻颇多,但她出现在哪个宴上,一定会成为话题的中心,让京中弟子谈论不休。而昨日的公主生辰宴,却恰恰相反,去过的女子们都闭口不言,无论别人如何问,都不说当日发生了什么。
而与之相对,隔日在冯太傅府里办的鹿鸣宴,则格外盛大。
大申沿袭旧制,乡试结束后,都会举办鹿鸣宴,鹿通禄,有高中之意。而会试结束后,冯太傅为弟子们举办鹿鸣宴,做法就比较耐人寻味了。
越浮玉同样收到帖子,外面学子抢破头皮的帖子,被她随手扔到一边,“呵,这是与本宫打擂台呢。”
昨天她办生辰宴,转头冯太傅就举办鹿鸣宴,仿佛在向天下学子展示实力。
旁边,郑沈弦正抱刀假寐,哪怕昨晚巡逻至半夜,脸上也看不出半分疲倦,偶尔睁开眼,目光虚虚落在房门上,仿佛能穿透两层门板,看见对面的姜非楠。
他听见帖子落下的声音,抬起眼皮轻嗤,“锋芒毕露不像冯家老头的性格,帖子是以谁的名义发的?”
纤细指尖懒洋洋挑开帖子,露出落款人的名字,越浮玉偏头想了想,“陈级,冯太傅的弟子,也是国子监五经博士之一,以他的名义办鹿鸣宴正好。”
会试第二到第十,都出自国子监,国子监五经博士是他们的老师,举办鹿鸣宴并无问题,但偏偏是陈级。
陈家原本是京城的小贵族,陈级拜冯太傅为师后,整个陈家都依附于对方,陈级的弟弟陈令,如今也是冯太傅的徒弟,据说很得对方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