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意外的是,付长盈亦没什么表情,他捧着酒杯小心翼翼抿一口,“自古以来,一直如此罢了。”
说到底,教育掌握在上层人手中,尽管所有人都能读书,但老师是谁、读到什么书,都是有差距的。
寒门的孩子在一天劳作后,抓紧时间磕磕绊绊读一本借来的书,没有灯油给他浪费,他只能盼着今晚月光亮一点,因为他明日就要把书还回去。
世家的孩子有四五个先生,他却带着仆人偷偷逃出家门,因为城郊的花开了,他要偷溜出去摘一朵,送给隔壁喜欢的姑娘。
这一切能改变么?能!
越浮玉就见过虽然称不上完美、但至少比这里好太多的世界,她曾向父皇和千秋子隐晦描述了现代的学制,义务教育、□□材、统一考试,甚至还有贫困地区减分、贫困地区名额等完善考制的政策,所有人面露向往,所有人也都没当真。
最简单的一个问题,钱从哪里来?
钱从赋税而来,赋税来自百姓种田,所有人都去读书,谁又来种田?现在又没有农药化肥和高产种子,如果不是全家人勤勤奋奋劳作,甚至都吃不饱。
越浮玉读书的时候,课本上讲生产力是人类社会发展的根本推动力,她懵懂背诵,来到这里后,才真正明白了生产力意味着什么。
所以真的能改变么?
越浮玉不知道答案,付长盈却再次开口,因为喝了酒,他的目光晕乎乎的,表情却很认真,“但已经开始改变了,不是么?”
虽然真的很艰难,但他们终于有一条路了,不是么。
越辞楼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了对方,这位千秋子的弟子、据说和他同龄的小少年。对方不过喝了一杯酒,现在已经迷迷糊糊倒在了桌上。
他顿了顿,转头重新靠在越浮玉肩上,“阿姐,别难过。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了。”
他们不是没注意到问题,但目前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变法并不是一条政令,更明确的说,是一场博弈。
世家百年不倒,归根结底在于底蕴,这个底蕴包括钱,也包括人。申帝想改变,却无法一蹴而就,他只能从最紧要的地方下手,也就是钱,那么在人的方面,必须要让步。
越辞楼最了解姐姐,知道对方的心软,他拽着越浮玉的衣袖,如同小时候那般轻轻问,“阿姐,你又在难过么?”
越浮玉反手捏住弟弟的脸颊,两人不愧是亲姐弟,侧脸尤其相似,有时候余光瞥见对方,甚至觉得自己在照镜子。面对血亲,她没有说谎,语调懒洋洋的,却依稀透着沉重,“难过啊,所以你以后要好好当皇帝,改变这一切。”
半是真心半是玩笑,越浮玉从不怀疑自己的弟弟是个好皇帝,但也不曾将给对方太多压力,因为她已经知道,皇帝对一个国家的影响很大,但纵观整个历史洪流,人类社会的真正改变从来不是因为某个皇帝。
说者无心,听者却突然在意起来,越辞楼起身,严肃地看着姐姐,“阿姐,你想当皇帝么?”
付长盈本来都快睡着,愣是被这句话惊到,眼睛一下子瞪圆了,越浮玉被两个小少年盯着,莫名觉得好像被两只小猫盯住,突然觉得格外好笑,她倚在窗边,肩膀都笑得抖起来。
越辞楼抿抿嘴,扯着她的裙摆不太高兴道,“阿姐,我是认真的。”
越浮玉知道弟弟是认真的,实际上,他们也不止一次讨论过这个问题。
越家本来就很特别,不说太.祖,只说他们家。她父皇曾是不受宠的皇子,靠姑姑姑父庇佑才登上帝位,母后是将军出身,与父皇是自由恋爱。
某种意义上,他们家女性地位一直不低,甚至高出男性,所以她出生后,父皇也考虑过,要不要立皇太女,最后被姑姑否定。
长公主越长溪当年也有机会称帝,但她拒绝了,如今也是道,“让玉儿长大自己选。”
所以,越浮玉虽然跟着姑姑长大,受到的却是帝王教育,也是那时候她意识到,她确实当不了皇帝。
她在奏折上读到的是压迫,心里想的是反抗,她又能怎能允许自己成为这个封建社会最大的压迫者。
她若做皇帝,大申未来的如何不一定,她自己的未来一定糟糕又痛苦。
这件事,是立太子之前,全家举手表决通过的,怎么现在越辞楼又提起来,越浮玉瞥了眼弟弟,艳丽的眉眼上扬,“越辞楼,你不会突然不想干了,把担子交给本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