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妍电话里的声音十分克制,但仍然带着难以掩饰的浓重的鼻音,她没有详说事情经过,只说她找人问了,那一晚的确是误会。
过片刻又说她准备递交辞呈了。
向菀握着手机怔愣了两秒,问:“那你之后?”
“我想重新去读书,读我喜欢的生物制药。”徐妍嗓音低低地,沙哑地,沉默片刻问:“...你会觉得我是在逃避吗?”
“不会,你本来就该做你喜欢的事。”向菀语气笃定地回答她,只是思量了一会儿又开口,“但是妍妍,这个世界就是没有那么完美的,瑕疵也哪里都会有。
“但我觉得,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至少那些瑕疵,不会那么难以忍受吧...”
徐妍“嗯”了一声,之后就没有再出声了,向菀也没有。
听筒里只有风声,和哽咽的呼吸声混杂。
一小片共同的安静过后,向菀像是宽慰、又像是自嘲般地轻轻笑了一下,“我们谁又有没有在逃避的事情呢...”
......
电话挂断后,向菀有些脱力地退到墙边靠了一会儿,直到听到护士的声音她才回了神。
“你这个滴完了怎么没去说呀,差点回血了。”小护士连忙上前帮她换插另一瓶药水。
向菀对她笑了笑,“谢谢。”
又听到小护士对她说:“你这个还且得输一阵儿呢,你跟我过来吧。”
向菀被护士带去了特需部的楼栋。
小护士推开二楼某间空置的病房门,帮她调好空调的温度和湿度,忽略了向菀向她投来的有些诧异的目光,只对她说,可以放心地先睡一会儿,她记了时间一会儿会过来给她换药水。
向菀怔愣间道了谢,护士就轻轻关好门退离了房间。
......
时间已经很晚了,特需部静谧地有些空荡。
护士站前,刚刚完成巡房记录的小护士疲累地叹了口气,正欲与身边同事吐槽两句,忽然眼前晃过一道人影。
“诶。”她压低音量地叫住那人。
钟洺穿了件黑色的中领线衫,同色的大衣被他折起搭在臂弯,他停下步子,看向叫住自己的人。
“那个...”
饶是十几分钟前才见过面,这会儿钟洺这么直视过来的目光仍然让这位年纪尚轻又有些颜控的小护士语塞了两秒,话也磕绊了一下才讲出口:“...病人家属不用走太远,还有半个钟左右就输完了。”
钟洺冲她笑了一下,“我不是家属。”
他望了一眼病房的方向,垂下眸再度弯唇,“一会儿会有人来接她的。”
年轻男人脸上薄淡温煦的笑容让小护士禁不住心旌一荡,在这摇曳的半拍里,钟洺已经迈步离开。
缓过神后,小护士眨了下眼,被工作摧残的疲累大脑和被搅乱的心绪交迭,让她脱口问出了一个问题。
身旁同事在电脑前抬起眼,一脸清醒冷漠地击碎她全部的粉红泡泡:
“但凡对你有那么一点儿意思,他现在都应该还站在这儿。7号床呼叫,快去。”
-
向菀阖着眼,躺在特需病房的床榻上。
空调送来的暖风温度适宜,吹得人身体不禁放松下来。
药水和近日来的奔波让她很快就跌入了破碎而混沌的梦里。
事实上,哪怕忙碌起来的这些天里,她的睡眠时间也是足够的。
她并非不能睡着,只是会重复地做一个相同的梦。
从前是,近来又日益频繁。
梦里的她总是身处在一个封闭黑暗、潮湿阴冷的壳里,空间寂寥而空旷。她好像在睡着,又好像是醒着。
朦朦胧胧能听到外边的很多声音,时而是掌声欢呼声,时而是汽笛声,救护车的警报声,还有各种纷沓接踵的脚步声。
她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不断变化的声音充斥在四周。
她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枯坐在那里。很饿,很渴,身下的地面摸起来粘粘的,冰冰凉,像苔藓,又像池塘里的淤渣。
意识就要完全消弭前,她总是能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然后是小锤子一下下不断敲击壳壁的声音。
嗵嗵、嗵嗵...
渐渐与她的心跳同频。
在某一个瞬间,那个壳就裂开了一个缝隙,极其刺目的阳光涌了进来,晃得人视线模糊,在那一片近乎白色的光里,会有一个剪影。
那个剪影的脚步合着心跳声向她走来,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而每当她想看清那个人的时候。
她的梦就醒了。
有时她能回忆起梦境的大部分,有时只是一小个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