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喃喃道:“百年,百年……不行,我不接受。请问大师,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她留下来?”
他反复盘问,那大师逼不得已,终于道:“按理天机不可泄露,但既然先生如此执着,那老道也不得不说了。先生可知晓,天下间有五种奇物,集之制成药丸,便可逆天,名为‘逆天五行’?”
很久以后,木清再想起这件事,时常怀疑那老道其实只是想让她的父亲去天南地北四处转转,能够在山水中慢慢放下母亲,乐以忘忧。
他没有说那“逆天五行”长成何样,该去哪找,怎样取得,只提起这么一个名字,便匆匆地告辞走了,连道别时的小包裹都没有要。
可她的父亲却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卖掉了祖传的大宅,将母亲安放到了一间租来的小屋,让木清和照顾她的姐姐住在了屋外的隔间,自己又消失了。隔间很小,木清却很开心——她离阿娘更近了,而且没有人管她,她随时都可以去看她。
父亲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等再次出现,木清几乎认不出他来了。他曾经干净利索的衣服不知为何变得破破烂烂的,头发长长了,也不打理,乱蓬蓬的,只有一双眼睛比之前更亮了,透出一股惊人的狂热。
他一把攥住木清的肩膀,说:“清清,你想不想救阿娘?”
木清跟着父亲上了路。
他们去的第一个地方很热。木清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山,红彤彤的,仿佛火焰在跳动时忽然凝固,便凝成了那样的山。
她的父亲在山下最后一个镇子里买了许多骡子,几乎每一只都背上了层层叠叠数不清多少牛皮袋的水,走起路来颤颤巍巍,摇摇晃晃。
他们开始爬山。
山上又热又干,木清的身上爆开一道道裂口。稍微舔一舔嘴唇,便是满嘴的腥气,稍微动一动手脚,便是钻心的疼痛,可是父亲说,他们不能停。
木清不记得他们爬了多久。
骡子被一头一头地宰杀、吃掉,肉只要放在石头上烫一烫就熟了。骡子的血一道道溅在父亲的身上,在他的衣服上干涸,发黑,他却浑不在意,似乎什么感觉都没有。
每一个山包和每一个山包都很像,山上没有路,哪怕有人走过,光秃秃的石坡上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不时有阵阵蒸汽从巨大的石头缝隙里冒出来,石头下汪着色泽诡异的水洼,一不小心掉进去,便会尸骨无存。
从头到尾,只有父亲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古怪罗盘为他们指引方向——据说这罗盘是他向某位异士求来的,能将他们引向周遭温度最高之处。牵着父亲的手麻木地走着,没过多久,木清便学会不再抬头。
终于有一天,她的父亲拉着她在原地转了几圈,突然说:“到了!”他的声音嘶哑,眼里疯狂的亮光却丝毫不减。他拎起一个牛皮水袋,说,“清清,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说完,便消失在了一块大石之后。
木清在原地等了三天三夜。
他们只剩下两头骡子了,其中一头在第二天晃了晃,倒下,便再也没有起来。
木清想哭——她已经很久没哭过了,却哭不出来,就好像这山上的热气把她身体里的水分蒸干了,一滴眼泪也没有剩下。
她抬起头,头上是广袤无垠,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低下眼,眼前是一望无际,干涸枯槁的大地。
木清无处可去,无人可求,仿佛就要在这里等到天荒地老。
然而,她的父亲毕竟是回来了。
在第四天的傍晚,他如同消失时那般从大石后闪了出来,衣服烧得片片焦黑,头发燎秃了一块,因被火烤过而蜷曲蓬乱,眼睛里却闪烁着木清许久,或者说从来没见过的喜悦光芒。
他将牛皮袋的塞子拔开,凑到木清的眼前,说:“清清,你看!”
木清低头看去。
在清澈的水光里,有一团火焰起起伏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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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木清
父亲抓到的那团火焰极难伺候。
装在牛皮袋里,要时时刻刻保证水分充足。哪怕在袋上贴了降温的符咒,有时过于烫了,仍要将水倒出来,灌入新的。
父亲把最后一袋水留给了木清。他杀掉了最后一头骡子,想法设法将骡子的血装入几个空了的袋中,留着在回程的路上勉强解渴。
他们差点没有从山中出来。
当遥遥望见山下的小村落,来不及松一口气,她的父亲便晃了一晃,在木清的身后倒了下去。
而木清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成年人的重量,是那样沉的。
她拖着她的父亲一点点地走,不知走了多久,才到达那个明明看起来近在咫尺的村落。村里零星有几个人看到了他们,又立刻躲回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