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电话在响。”律师提醒道。
童曼看上去也正在和这所新家熟悉起来,弯腰在翻早上运过来的杯子,没看他们。
“你还好吗?”他又问。
于丛表情有些困惑,仿佛对听觉产生了怀疑。
来电是一串熟悉的数字,他没存,但能清楚地记得那是姜清昼母亲的号码。
大脑里漂浮着的雾散了,一切变得清晰起来。
律师的表情很古怪,他匆匆说了声,拿起手机出门。
走廊上没人,于丛握着手机走到了尽头,目光所及处是一个残缺的钉孔,能看出来从前用作晾衣。
“于丛?”姜郁善格外友好,听上去有点疲惫。
于丛哑着,好像对她说不出话来。
“姜清昼回家了。”对面的人像是不在乎他的反应,通知似的说下去,“你们说清楚了吗?”
“说清楚什么?”脑雾般的迷惘浮起来。
姜郁善把他的话理解成了某种战败后的挑衅:“你们不适合在一起。”
“哦。”于丛木然。
身后传来开门声,童曼探出半个身子,眼神轻轻地飘过来,没说话。
第106章 106
临到暑期末尾,于丛都没能见到父亲。
童曼跟着律师去过拘留所,躲在行道树下,晒得满脸的细汗,也没能见上面。
她顶着一脸红热回住所,不知道是汗还是眼泪,混在一块往下淌,小声劝于丛:“你爸爸肯定不会见我们了。”
于丛摁开空调,在嗡嗡的轰响里反问:“为什么?”
童曼扯了个惨淡的笑容:“因为你爸爸就是这样的人。”
于丛没理解,空调老了,制冷很慢,他随手拿了报纸给童曼扇风。
“他在外面脸皮厚。”童曼自顾自地,“在我这脸皮很薄,肯定不好意思了,他不想见我就算了。”
于丛有片刻理解了父亲强硬的态度:“好。”
童曼沉默下去,保持着这段时间以来的姿势,眼神不太聚焦,落在不知名的地方。
“你也早点回学校。”她又说。
于丛在久久不下降的高温里察觉出绵长的无力,肉体还实实在在地在这里,但什么都做不了。
“你在这里呆着也心烦。”童曼轻轻笑了,“家里也小,我一个人待着舒服。”
他还没感受完无能为力,童曼已经把这里称之为家了。
“你一个人会好好待着吗?”于丛平静地问。
童曼看了他一会,郑重而缓慢地点头。
于丛看见她鬓角里点点不明显的白,心里酸了一下。
时间的长短变得诡异,一会让人觉得难捱,一会又飞快。
他浑浑噩噩地待到了假期的最后一个星期,拿着银行卡去酒店替律师结账,前台的服务人员查了半天,扭头告诉他已经付过了。
大概又是那个不爱露面的小舅舅出面。
于丛呆站了一会,有点尴尬地开口:“谢谢。”
从酒店外的火车票代售点经过时,队伍洋洋洒洒地排了一长列,肩膀挤着肩膀快要挤到大马路上。
替人买票的黄牛手里攥着一叠五元的散票,另只手拿着捆身份证。
于丛停下脚步,意识到一件事,该回学校了。
他的账户里还躺着下个学年用的学费,童曼不能算是个会打算的人,很谨慎地把剩下的钱劈成好几瓣,给于丛留了往后三年的学费。
童曼已经从感怀和悲伤中挣脱出来,进入了另一个窘迫、尴尬的境地。
她不确信自己能好好养活于丛。
于丛得到这个结论,正好排到了学生票的窗口,不甚熟悉地挑了一班后天下午出发的火车,再隔天的傍晚到上海。
付完钱,他才发现自己把学生证抓得有点皱,埋在夹层里的芯片都折叠起来。
“你放心。”童曼送他到了楼下。
于丛犹豫了一会,还是什么都没说,点了点头要往车站走。
“打个车去吧。”童曼在身后说。
下午的阳光不算刺眼,他回过头,看不太清童曼的表情:“不用了。”
“丛丛。”童曼轻声喊他,“好好学习,别想太多。”
他听见童曼话里无法掩饰的惶惑,背景是还没熟悉起来的新家,命运在门外窸窸窣窣地掏出一把不太好的钥匙。
“知道了。”于丛语调平平,“你也是。”
火车经过隧道时有巨响,让人有车速提高的错觉。
于丛垂着头,坐在靠窗的位置,邻座是个戴着耳机摇头晃脑的学生,看上去比他精神得多。
时间在车厢里脱离了正常的体感,天终于黑下来的时候,于丛接到了杜楠的视频电话。
这段时间微信格外沉静,童曼和律师都习惯直接打电话,连姜清昼的妈妈也是。
视频弹出来的瞬间,于丛心下还动了动,总有对面是姜清昼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