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11分成两层半,在二十层高的大楼里独占一块光线极佳的位置,从地下或二层都可以进入,李小溪对今天的展览实在感兴趣,自费买了两张门票,把于丛请到了稍微安静点的角落里,让他呆在这打电话。
他挑了块黑白条纹组成的大台阶,翻开了手里的东西。
递过来的场馆有部分于丛已经见过不止一次,建筑偏老,内部装潢风格已经固定,很难再把效果图里的东西添进去。
于丛有点绝望地在台阶上坐了会,感觉手脚发凉,几乎想立刻打电话给姜清昼认罪。
他发了几分钟呆,挑了个看上去没那么旧的中式美术馆,拿出手机打电话。
对面没多久就接起来,用一口很软的方言跟他问好。
于丛愣了两秒,赶紧说你好。
“您哪位?什么事呀?”对面的人有点迷惑。
于丛说得比想得快,肌肉记忆让他机械地自报家门和来意,末了还补充一句:“费用的问题都可以商量,因为我们特别着急,您看看这边可以给一个对接人的联系方式吗?”
对面的人大概比他年长许多,被一通说蒙了,哦了一声,慢腾腾地开口:“那你等等好吧,我也不清楚这些事,我去找个人来,你等下先别挂。”
于丛说好,心脏一边悬了起来,另一边觉得自己在把事情搞得更砸。
他太阳穴跟着脉搏跳得飞快,快得有点难受,突然听见有人在他头顶说话。
于丛抬起头,看见个带着猫咪头套的人正在用手机拍他。
是个声音很柔和的男生,脸被头套遮得严严实实:“姐妹们,至此已成艺术,真的有人在这里打工诶?”
于丛反应过来,他在直播。
“你别拍我。”他语气平淡地说,垂下头避开镜头,看见地上有块反过来的铭牌。
他坐的这块区域居然也是件展品,名称是金属铭牌上镂空的几个字——每天都好想让老板去死。
“啊,不好意思。”猫咪人移开手机,疑问道:“你不是作者吗?”
于丛站起来,匆匆往外走:“不是。”
“哦哦,不好意思。”猫咪人捂着手机听筒,跟他道歉,“我以为你这是行为艺术。”
于丛没再说话,抱着一摞废纸无异的东西,沿着旋转楼梯往下走。
他觉得自己不算懂艺术,每走一步都在考虑怎么跟姜清昼和王洁交代,每走一步都宛如踏进了什么冰潭深渊。
来自美洲的Chiang的商业艺术展确实不是海华能啃完的项目,他首先想到,接着觉得自己也没那么不懂艺术。
此时此刻,他真得痛恨吴四方,以至于想让自己的老板去死。
于丛在地面层拥挤的人群里找李小溪,扭头看见朋克气息十足的主视觉造型,正门被临时处理成了纯黑色,暗洞洞的,像猛兽张开的血盆大口。
李小溪朝他挥手,手机就震起来,于丛没回应,接起了刚才拨过去的电话:“诶,您好。”
“诶,你刚才说的这个事,我问了一下,我们现在都是和学校全年合作了,这样的活动办不了哦。”
本就脆弱的余晖散尽,于丛脸色麻木地从M11的地下层走了出来。
门口正对着地铁站,拐个弯就是上地面的扶梯,当时王洁说位置好,他还不以为意。
李小溪手里提了一堆袋子,塞买了于丛并不感冒的各种小玩意,并不清楚此刻的情况,试图送出一个胸针。
“你回学校吧。”于丛眼皮都没掀,婉拒了她的礼物,“我回趟公司。”
“哦,好。”小溪点点头,“那我直接地铁走了。”
于丛动作滞了两秒,很慢地点点头。
他找了个花坛坐下,比刚才想让老板去死的展品还冰,低温冻得人清醒了些。
“你好。”于丛呼了口气,提起精神打电话。
有几家听说他是销售的朋友,态度很温和,有几家明显赶着下班,于丛说到最后有点混乱,像无头苍蝇乱撞。
手里的册子被翻到了最底下,还有两本被小溪带走,几乎不能算有进度。
于丛在最末页找到了联系电话,发现拇指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输号码的过程格外久。
无能为力的、哀伤的、焦虑的、绝望的感觉混成大风席卷而来,他确认了一遍数字,准备拨通。
来电提示阻止了他的动作,姜清昼打了电话过来。
“怎么这么久才接?”姜清昼一开口就说。
于丛紧张得有点说不出话来,控制着语气:“嗯,在外面。”
“M11?”姜清昼带着笑问他,“还在这?”
“嗯。”于丛想起发给王洁的计划表,明天他们确实应该开始搭建了,“姜清昼,有个事,我想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