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听见心跳的声音,被反铐的双臂血脉不通,很快便开始发麻,这样的姿势着实算不上舒适,然而乐无异心里却一片平静坦然。
我已经在这里了,谁也不能让我离开。反正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被遣送回去,大不了再来一次,看谁折腾得过谁。
他这样想着,自得其乐地笑了两声,随即意识到这样实在是太蠢了,想要挠挠头却被手铐限制住,不爽地撇了撇嘴。
然后慢慢地、变成一个温柔的笑。
夷则,我离你可近了,你知道吗?
夏夷则在禁闭室门外踌躇了很久。冰冷的钥匙捏在手里像是有千钧重,被汗水沾染出令人不自在的粘腻。
初七叫他来释放乐无异的时候,向来冷静自持的他居然有一瞬间的失神,初七重复了两遍,他才知道接受命令。
在舱门完全关闭前闯进来,看上去轻描淡写举重若轻,细究起来简直骇人听闻——他当船上的士兵和枪都是摆设吗!夏夷则狠狠握拳,那一瞬间的感情竟然不是感动,不是欣喜,而是……愤怒。
亲手割裂了家族与亲人,随军前往生死未知的艰苦未来——夏夷则以为能够得到解决的那些问题又回来了,甚至更多——他还是乐绍成的儿子,他还是李胜元的私生子,他狠狠得罪了萧家,而他刚刚默许清和以阿阮是他女友的借口救她出那人间地狱,他们周围还有风刀霜剑与步步荆棘。
将他逼到了一个进不得退不得的角落,举手投足都是错。
夏夷则深吸一口气,开了门。
走廊上的灯光并不算明亮,然而对于在黑暗中独自呆了几十分钟的乐无异来说还是过于强烈了。他抬起头,眼睛被光线刺激得流下泪水,却依旧舍不得闭上——即使只能看到强光中一个模糊的影子。
“夷则,”他笑得眉眼弯弯,让夏夷则错觉在黑暗中呆了太久的人是自己,“我就知道是你。”
夏夷则走进禁闭室,挡住了落到乐无异脸上的灯光,让他能够慢慢适应:“你怎么知道是我?”
乐无异还是笑:“我记得你的脚步声,你刚走到门外我就听到了。”
……也就是说,自己方才在外面站了那么久……他都知道?夏夷则有些尴尬,本能地换了个话题。
“为什么要来?”
“不想结婚啊!”乐无异的口气理所当然。
夏夷则默然无语,再也问不下去。两个人之间原本便也不过只有薄薄一层纸,可这纸也被乐无异在临别前捅破了。此时再见,当真已经……退无可退。
再坚固的冰层之下,也是汩汩涌动的春水。
“值得吗?”他听到自己问。
“不管是否值得,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乐无异顿了顿,很坚决,“我是军人,我有我的信仰和责任。”
“只是这样?”
行动先于思维,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一句已经问出了口。
“当然不是。你在这里。”眼睛最初的刺痛过去,在泪水中乐无异终于能够看清夏夷则,以及他烧得通红的脸。他慢慢地,露出一个微笑,“我想陪着你。无论生死,我和你一起。”
他说得那样理直气壮,仿佛他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仿佛浩渺宇宙中,只有面前的这一个人值得在意,需要在意。
“我不——我有喜欢的人了,不是你。”
夏夷则勉强吐出一句。
“哦,男人还是女人?”乐无异挑眉,完全不惊讶。
“自然是女人。”
“唔,你想拉闻人还是阿阮当挡箭牌?”乐无异撇撇嘴,“除了她们两个你还能再报出哪个女孩子的名字吗?可别说是逸清师姐啊,还有武連城也不用提了,灵臻和我说了,你为了我当众掉脸子给她看来着。”
“我……我——”
夏夷则发现自己真的连一个名字都报不出来。任何一个名字都不能说服乐无异。
“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你家里给你选了妻子,就和我一样?夷则,我不知道你的父母是谁,虽然师父和我暗示过你有很深的背景,但我想总有一天你会愿意自己说给我听。哪怕是这样……哪怕是这样,夷则你就心甘情愿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吗?”
乐无异望着夏夷则,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张扬到刺眼。
如果夏夷则足够冷静,足够理智,也许应该顺着乐无异的话编下去。哪怕以坦诚身世为代价来为自己编造一段虚假的婚约。武連城确实是个好人选……她后来联系过他,他知道,她并不排斥这方面的配合。
可是我也不过是个人……夏夷则想,我也……不过是个人。
哪怕真的是一块冰,也要被你捂化了,我……不过是个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