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宫湦虽昏庸,但到底是个帝王,其心志坚韧远强于常人。我欲劝他以美人换得褒珦自由,自然要先挑得他陷入旖思,以勾起他对美色思慕。楼兄若是不信……”紫丞似是轻轻叹息一声,“……紫某也无话可说,只得就此别过了。”
帝台听他话语竟皆是凄楚之意,又闻衣物悉索,似乎他真要离去,不由心中大急,连忙立起拽住他衣襟,高声道:“弹琴的,我信——去你的!”他这才见紫丞一脸玩味的笑意,明白自己又被耍弄一遭,心情却在不知不觉中转好了。
二人再度坐下,气氛已然归于和谐。
紫丞提醒道:“你还未作回答呢,姬宫湦此人如何?”
帝台顿时没了好声气,恨恨道:“得遇天人,不求万民生计,只为一己长生。又阻塞言路,耽于酒色,任奸佞、损忠良,周朝若亡在这王八蛋手里,也真算是顺应天道了!”
王霸——王八蛋,他爱给人起外号的性子依旧未改。
紫丞似乎忽然卸下了什么担子,很轻松地笑起来,“他确实是个昏君。不过楼兄还真是怨念颇深啊……”
这一句余味悠长,分明是在损帝台仍未放下适才心结。但帝台却是恼不起来,反倒是忽然有些羞涩,连忙掩饰道:“那你还何必和他混在一起?”
紫丞先是沉默,而后轻语道:“……这与我所求之事相关,也许再过些时日,便可告与楼兄。”
他这话说到最后,语气中竟夹杂着几分寥落凄凉。帝台虽心下好奇,却不愿见他有半点伤心,连忙打几个哈哈叉开话题。
此时他们已下凡半月,正是月儿最细之时。
帝台见月弯如钩,忽然叹道:“在人间看月,却是比仙界美丽许多。”
紫丞奇道:“楼兄去过广寒宫?”
“本神君在天界也是个人物,曾被邀入月宫赴宴,那里也不见得有多美,倒像个牢笼。嫦娥确实漂亮,却也冰冷冷的没一点活气。更何况——”他本来兴致寥寥,说到此处,忽然激动起来,“那宴席淡出个鸟来,本大爷不就是差点烤了她那兔子么?她竟敢、竟敢将本神君赶出来!”
紫丞失笑,“你总那么有趣!”又过了片刻,他又悠然续道:“嫦娥冷漠,许是在后悔当初登入仙途吧……”
帝台并未想过这个问题,只得沉默下来。
紫丞轻叹一声,低声问道:“那么你又是为何修行?真是追寻天道吗?”
这些疑问打得帝台措手不及,仓促应道:“天道?本神君绝对不是为了这个修炼!非要说起来,大概只是为了有更强的力量吧,这样才能在天界自由自在地嬉闹啊。”
“呵,楼兄果真与众不同。”紫丞望向月牙,平日里清亮的眼睛忽然蒙上一层迷茫:“人欲修道成仙,多是为掌控天命,却不知神魔也皆为天道所束,任由命运搓圆捏扁。而神魔修行,也不过为求力、权,以期脱离天意控制,使己得以操控他人。”
“然而,”他幽幽叹息,“这种任意玩弄天下人命运的感觉,真的不好……”
帝台心思急转,知他应是因“献美”一事有所伤怀,连忙安慰道:“弹琴的,你不用想这么多的。按照本神君的想法,天道太虚渺,不如把心愿视为自己的天道,能做到问心无愧就可以。天下太大,你管不起,也没有人管得起。”
“我的心愿么……呵,只是活下去……”
简单到耻于出口,复杂到要倾尽天下。
天道?天道!
就算我就是这天,也依旧逃不过为天道所扰的命运。
夜已深,有弯月暗光,薄雾凄风,谢花残香。
紫丞微微仰头,稍饮一口,轻笑起来。
帝台忽然觉得身边那个紫衣少年离他极远极远,远到仿似要消融在这冷透了的夜里。
情急间,帝台伸手握住他。
那是一只抚琴的手,修长,冰冷,苍白。
帝台紧紧握住他的手,仿佛怕轻一点,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他看着紫丞的眼睛,用尽所有力气一字一句地承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心愿,我只知道有本神君在的一天,就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这句话说完,他竟似有些虚脱,仿佛整个生命都融入了那个承诺。
他不知道心中为何会生出这种冲动,明知对方是与自己同样强大的神明,却希望将他搂入怀抱,不让他再经半点风雨。这感觉来得突兀,却又似久藏于心,就像……就像今夜,他不愿那个昏庸君王用那种眼神看着他一样。
长长的睫毛颤抖几下,紫丞轻轻推开他。
“紫某何德何能,楼兄何必。”
他笑得优雅,举止也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