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商枝想起,当初祁重连生母的死讯,是祁元告诉她的。他说的时候,脸上带着极度的畅快,言那狐狸精娼妇终于死了,母后终于可以睡一天好觉。后见柳商枝神色不对,这才住了口。
祁元那会一直告诉她,祁重连是娼妓之子,他母亲是江南名妓,勾引先帝才有了龙种。
柳商枝不疑有他,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知道,祁重连的母亲根本不是娼妓。她是良家子,正经书香门第出身,家中在江南也是有些名望的。
是皇后的故意抹黑,让宫里宫外都用异样的目光审视他们母子,在这种情况下,反驳便成了狡辩。祁重连就这么被叫了十几年的娼妓之子,到如今,甚至连他自己也拿此自嘲。
柳商枝轻叹口气,其实,她能够理解祁重连对祁元的恨,乃至于对她的恨,但从前种种绝非她所愿。她是女子,一个在这个世道中毫无话语权,在皇权与夫权面前亦毫无立足之地的女子。从前,她因担忧祁元乱吃飞醋累及旁人而小心翼翼,如今,她因想要保住家人性命而如履薄冰。她不过也是众多男人争斗牺牲品中的一个罢了…
“今日是我娘的忌日。”
祁重连忽然开口,打断了柳商枝的思绪。
她回过神,原来今日是他母亲的忌日…难怪他这么反常。
正想着,祁重连忽地侧身看向她,道:“给我娘上柱香。”
柳商枝冷不丁同他对视,发觉身前人眼中带着与平时大不相同的情绪,流露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哀伤。
这让她略微有些动容,她沉默地收回视线,点点头,上前从案桌里的香盒中抽出三炷香,用蜡烛点燃后在画像前拜了一拜,随后小心插进香炉里。
祁重连就站在后面看着她动作,目光缓缓移到画中女子那温婉含笑的脸上。
娘,我带她来看您了。您见过她的,您还记得吗?
娘,如果您还在,一定也会喜欢她的吧。
柳商枝不知道当年周眷舒被杖毙时,祁重连在哪。
其实,他就在旁边看着。
他那时是十岁,身体很瘦,力气也很小,反抗不过压着他跪下的粗使太监。眼睁睁看着那个一手抚养他长大的,会在每个晚间搂着他唱童谣、哄他睡觉的温柔娘亲在重杖下辗转反侧,被打成一滩烂泥。
他从开始的尖叫大哭,到最后的呆滞木然,也没有用上多久。
娘亲死了,尸体被抬走,他也被扔到掖庭,同宫女太监一起住。
他受了惊,说不出一句话,吃不下一口饭,很快就生了病,高烧不退。旁人都说他不行了,要死了,一个太监偷偷跑过来给他喂了药,在他耳边不断念叨:“我的殿下,你不能死啊。你死了,谁给周主子报仇,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啊!”
那太监正是王启顺,从前他被人欺负的时候,周贵人救了他,如今,他来报恩了。
在王启顺的照顾下,祁重连没有死。
病愈后,他总是喜欢在日暮时分跑到凤仪宫前盯着那的地砖看。小小的人自虐式的逼自己回忆娘亲去世那天的情景,一遍遍加深印象。每想一遍,就发一遍誓,终有一日,他也会让那个女人以同样的方式在这里死去。
娘,今年是第十三年,我做到了,我终于为您报仇了。
每每想起从前的事,祁重连就觉得心脏抽痛,继而憋闷得难以喘息。
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再抬眸,便看到前头柳商枝已经上完香,正侧身打量他神色,见他看过去,又立即佯作无事移开。
祁重连没说话,上前两步,撩开袍子跪在地上放置的蒲团上,仰头望着墙上的画像。
柳商枝还站在他身前,见状忙往一旁避开。地上还有一个蒲团,她站在那片刻,觉得这样似乎有些不妥,于是便也跟着在另一个蒲团上跪下了。
祁重连余光扫去,见人如他所想般跪下,面上沉郁之色终于散了一些。
他垂首俯身,对着娘亲的画像磕了三个头。
柳商枝跪都跪了,这会也不好不动,跟在他后面一起磕头,权当是给长辈尽的一份孝心,未曾多想。
而身旁的祁重连却是眼眸深深,此刻心中想的是:柳商枝,朕同你拜过高堂了。
第27章
从密室中出来, 柳商枝跟在祁重连后面,略显局促。
天不早了,这会肯定是要歇了。
她垂眸摆弄着衣带, 余光瞥见祁重连在矮榻上坐下,很是闲适地饮了一口茶, 叫人进来备水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