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磨蹭塘都解冻了!”
林晏赶走孙瀚,不由捏了捏自己发烫的脸。
天边遥遥一声鸟鸣,林晏立刻抬头看去,黑点在云后若隐若现。
林晏疾步走到僻静处,一面高举手臂示意。那是一只白头鹞,体型比鹰稍小,是以又谓雀鹰,是蒙国草原上的瑞鸟,因凶猛不如苍鹰,却又更为灵敏,多被用来驯为信使。
这只鹞子是阿史那卓送的。林晏快马加鞭奉旨先行入京,并未与阿史那卓碰面。到宛州没多久,有一日这鸟便忽从天降,腿上系着一张纸条。
北蒙人的汉字写得歪歪扭扭,上书仅三字:送你玩。
也不知如何驯的,这鸟通人性得很,对林晏言听计从。不过北蒙人自汗王阿史那附离起就有驯养飞禽的传统,附离手中那只鹰王塔吉甚至能猎虎。
这鸟此后便成了林晏与周璨的专属信使。
白头鹞准准停在林晏小臂,衔去了林晏藏在腕封里的吃食,将一只脚举起来催促林晏取信,接着急吼吼飞走了,怕是来途看到了士兵们在凿冰摸鱼,打算去吃白食。
林晏迫不及待打开纸卷,上面只有寥寥两行字:
西北望乡何处是,东南见月几回圆。
林晏不由笑笑,心中又起酸涩,继续看下一行,霎时心如擂鼓。
夜深雨骤风倏至,勿忧总有天明时。
征平四十三年秋,帝病重,纯亲王受密诏返京。
越往北走秋意越浓,天高日清云淡。
马车香炉里燃着药碎,幽幽苦香。榻上人蹙眉合目,额角轻潮,黑发散落,衬得他脸色越发苍白。
“嗯……”周璨睁开眼,冷汗涔涔,难耐地往下扯了扯毯子。
“王爷,可是难受?奴婢叫他们驾慢些。”揽月立迎上来。
周璨摇摇头,勾唇叹道:“时不我待啊。”
揽月微微皱眉,低头看了眼周璨托在腹底的手。
周璨见揽月递来茶盏,撑坐了一下,竟是没能起来,苦笑问道:“到哪儿了?”
“回王爷,到汉阳了。”揽月扶住他。
“醒了?”正说着,马车微停,方知意爬进来,没站稳,在车壁上磕了一记,“啧,我与马车犯冲。”
揽月让开身子,几步飞身轻盈出了车外。
方知意看她身段,面有菜色:“她是不是嘲笑我?”
周璨嗤笑,转头看向车窗:“开条缝透透气,闷得慌。”
“还是别了,你发着热呢,少折腾罢,”方知意拉过他手诊脉,“今日感觉如何?”
“酸,沉,累,”周璨低头,又伸出一根手指,朝自己小臂上摁了一记,“瞧,我跟馒头似的都能出坑。”
腹中孩子长大压迫血脉,又是赶路辛劳,周璨不光起热,手脚还浮肿起来。
“忍着,”方知意拉开他的手,探查他肚腹,“可有腹痛?”
“……怎么你一问就……嘶。”周璨屏气别过头去。
方知意摸到一阵发硬,叹了口气:“这几日又频繁了些,我不敢给你加药,怕到时候你生得艰难。”
“你看着办吧,不要坏我大事便好。”周璨轻轻吸吐,待那阵缩痛过去。
见方知意一脸骂骂咧咧,他挑眉问:“前途凶险,你干嘛不回杭城做你的豪门媳妇?”
“豪门媳妇哪比得上御……”方知意玩笑话滑溜出口才觉大逆不道,赶紧阿弥陀佛,“我欠你的,补上。”
“哟呵,居然不反驳嫁入豪门这套了?”周璨就笑。
方知意重重哼了一声。
“叔言,若……若有变故,叶家已备好退路,到时候跟他走,别磨叽。”半晌,周璨低声道。
方知意沉默许久,闷声道:“……好。”
“那林晏……”
“呵,”周璨低头轻抚肚腹,眼中有柔情,“我着实有些害怕,安儿信里给孩子们起了不少名字,我全给画了叉。”
他抬起头,盯着帘上的纹路,缓缓转动自己指上那只扳指,“但是叔言呐,我这辈子,十四岁前为了那座王府活着,二十二岁前为了阿韶活着,二十八岁前为了个虚妄的念想和安儿活着,今儿起啊,终于为自己活一回了。”
方知意心上被撕扯了一把,看向周璨,他面上消瘦,线条显得凌厉,却又因着身孕,神态中有种说不出的柔美,察觉方知意目光,周璨转过头来,那双瞳色浓郁的瑞凤眼眸中刹似敛尽天地风华,亮的叫人不敢直视。
“我怕,但我更快活,我甚至有些等不及,”周璨笑着,眼中那种跃跃欲试的劲头涌动,“这条路,我在朝他走,他也在朝我走。”
“待我们碰头,再不分开,”周璨定定道,“我此后再不孤身一人。”
方知意捏了捏鼻尖,低头笑道:“挺好,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