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该死的沈仰,就算是出了宫都不能放过自己。
他叹了口气,笔触愈发散漫。
沈沈仰正要开口训斥,却被薄奚轻飘飘瞥来的一眼打断。
他端坐回去,到底没说什么。
面前三足鼎立,傅疏从至此到现在一言不发。
薄奚跪坐在渐眠身后,十足温驯。
渐眠懒懒地牵起唇角,毛笔投进笔洗里,氲开一小团乌墨。
“殿下累了吗?”
“渐明月,你不要得寸进尺!”
两句话一左一右,几乎同时问出口。
渐眠摆摆手,薄薄的眼皮微敛,先是看向傅疏,道:傅相也要管孤房中事么?”
说完,没等傅疏回话,他又瞥向薄奚:“累。”
殷红唇瓣轻启,多说一个字都欠奉。
沈仰眉头跳了跳,索性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渐眠不爱穿鞋袜,露在外面的脚趾根根如珠玉,薄奚握上去时还泛着微微凉意,像腻滑的玉。
他尽职尽责给渐眠套好鞋袜,牵着他就要起身往外走。
傅疏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见他往外去,登时站了起来。
“渐眠--”
啪嗒--
什么东西从傅疏的袖口里掉了出来。
渐眠视线下移,看见了另一枚云妆。
傅疏也看见了,分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只是他拾捡的速度过快,未免显得慌乱。
趁他踌躇措辞之时,渐眠伸手一勾抢过了那枚云妆。
铃铛清脆。
渐眠的声音不免揶揄:“傅相还相信这种东西么?”
“没有。”傅疏顿了两秒,伸手要他拿过:“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在听到有关荆山寺的传闻时,傅疏看见云妆鬼使神差想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渐眠。
他少时一心只读圣贤书,从未想过除家国大事以外的儿女情长。
枢日送去禁庭的云妆也只是误会一场,约在荆山寺见,本就是为了将这场乌龙解释清楚而已。
只是……
傅疏拿过云妆,收进袖中:“殿下谨记储君之责。”
渐眠不可置否的轻恩一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他先行走出去,薄奚落后几步。
傅疏还顿在原地,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薄奚在经过傅疏时轻轻开口道:“傅相这样的云妆,我在殿下寝殿也曾见过一块。”
傅疏抬眸。
薄奚温温柔道:“只是殿下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玩意,看过几眼就命人扔了。”
说完,他微微颔首,离开了。
针扎般的抽痛在瞬间贯穿心脏,傅疏愣在原地,久久未曾回神。
*
安置营与半月前的模样已是天差地别。
劳作的妇人正在江边浣洗衣裳,疫难存活的青壮劳力帮着府兵搬抬木板,在沿河边建起新家园。
这也是傅疏的意思,家乡还有旧居亲人的由朝廷出钱送人回家,若无家可归的,便落户这里,一人二亩薄田,也可温饱。
“仰月居?”
渐眠念出碑石上的字,便有人应话:“是呢,这是傅大人亲笔所提。”
说话的是个笑容腼腆的瘦弱男人,天花留下的瘢痕留在他的眼尾,男人是幸存下来的那批难民。
他观渐眠衣着长相,也知此人并非俗常百姓。
怕是上京的贵人公子,不免会冲撞,但到底还是好奇占了上风。
他怯怯问出口:“傅大人说救了我们的是当今储君,便以储君小字立了地碑。”
“这位救人水火的储君,小郎君可曾见过尊颜?”
“唔……”
渐眠乌羽扑朔,才懒懒开口:“八尺大汉,貌丑无盐。”
那男人一噎,只当他与当今储君有过节,揖了揖手,快快跑开了。
他分明知道,这位储君传的最多的不是他的荒诞行径,也不是如何的尊荣,而是天上地下独绝一份的容貌,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
这位郎君虽也生的仙人模样,心思速度这样歹毒,竟要如此诋毁储君。
……
留在原地的渐眠笑的花枝招展。
恶趣味。
薄奚侧眸看着他,眼神微暗。
这个外来的芯子从一开始就破绽百出,戴上娇纵蛮横的面具,又装作无所畏惧的样子,其实内里柔软又敏感,就像如今,立块碑石而已,高兴的跟个什么似的。
他也高兴有人在乎他罢。
“殿下。”他忽然开口。
身姿修长的少年捏起渐眠的下巴,瞳目微眯,像一潭幽深的谭。
初看清澈,深陷则万劫不复。
眉心一抹潋红的少年挑了挑眉,丝毫不知道自己这幅样子已经惹恼了嫉妒心强烈的男人。
“明月不要再对旁人这样笑了,哦。”最后落下的尾音压抑又郑重,好像渐眠真的对别人再笑一笑,他就能像当初徒手撕开活人一样去整治接近渐眠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