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成言摸着上面的字迹,许是放得久了,字迹已有些许褪色,又握了握手中的琉璃瓶,然后起身去了书房。身体已经开始有些撑不住,穆成言稳了稳呼吸,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便将它和琉璃瓶放到一起了,复将桌灯点燃,将“阿言亲启”置于火苗之上,看着上面的字迹一点点消失殆尽。
管家回来了。穆成言道:“若是皎皎来,把这个交给她。”
管家看了看那琉璃瓶和纸上的字迹:“她不会用的。”
穆成言道:“我知道,但还是想试一试,总还是于心不忍。”
管家道:“这么好的毒药,您为什么不自己用?”
穆成言道:“也不是特意留给她。若是变法成功,我自然…… 如今变法不成,就当是我心中不快吧。”
管家道:“那大公子那边怎么办?”
穆成言道:“可能会生一阵子气吧?毕竟就算不用他给的药,速死的办法也多得是。但这点痛苦,我还受得住。不速死也很好啊,我们还可以再多说一会儿话。”
管家:“……”
秋风栖迟,残照萧瑟,皎皎赶到之时,见到的便是躺在棺材中的尸体了。宋澜对着棺材一揖,愣了愣,向旁边道:“灵堂为什么不布置?”
“公子说了,一方薄棺,足矣。”
“怎么只有你自己?其他人呢?”
“本来也没几个人,公子早就已经遣散了。”
“身后之事,岂可如此草率?”
“反正不管是作为老师,还是作为座师,都不会有什么学生来的。身后之事,实在没有必要。”
皎皎趴在棺材上,眼泪不断落下。
宋澜叹了口气:“节哀。”
皎皎看着他,偏了偏头。
“殿——陛下,不希望你在这里待太久。”
“那你回去告诉他,我要在这里待很久。”
“抄家的人很快便到……”
“他抄他的,我就在这里。”
宋澜无法,只得先行回宫复命。皎皎静静趴在棺材上,管家正不知该如何开口,将东西交给对方,便见其在四周找了起来。
“怎么了?”
“有刀吗?”
“要刀做什么?”
忽然一个身影在旁边出现,皎皎抬头:“子野?”
子野点了点头。
“给我刀。”
“没这个必要,这里的只是一缕残魄。”
“会有点用吧?”
“放心,他没事。生前是受了些折磨,但只是神识震荡,需要睡一会儿。而且成言自己也肯定不希望你如此,你要相信他,他撑得过去。”
“好。我相信他。”皎皎沉默了好一会儿,方道,“上次和你说的,将我在俯仰山和族谱上除名的事情——”
“放心,已经除名了。本朝没有连坐,你太小心了。”
“小心些好。若是新皇派人威胁我的家人,请你务必让他们用大不孝的罪名再和我断绝一次关系,不要受我的牵连。本来就这样抛下他们,已经很愧疚了。”
“好。不过应该不需要。而且也有灵识在保护他们,不会出事的。”
“《哀苍生赋》和《祭天地文》——”
“我知道,我会以你的名义传遍各地。只是…… 为了给后世埋下一点渺茫的希望,却要在当世落个谤满天下的结果。真的值得吗?”
“大逆不道、意图谋反、诽谤朝廷、蛊惑民心?还有什么别的罪名?不尊圣贤、不敬经典、肆意捏造、散布邪说?我想象力不大够,可以等着看。不过当世这些罪名似乎都有别的名字。造反不能叫造反,而是改叫了革命,但总可以换汤不换药地说成是煽动□□政权、危害国家安全吧?”
“那本《新甲乙判》…… 就不应该让乐天送给你。”
“我也没记住多少。”皎皎道,“只是世事荒唐,大多如此。”
“为什么总要牺牲你自己呢?”
“我没有牺牲,我只是在做选择。”
“有什么区别吗?”
“有啊。牺牲是为了别人而放弃自己,既是为了别人,那么终归会对他们有所期待,不求感激,但总不希望是怨恨。可若只是在自己和自己想做的事情中做一个选择,那么便无关他人。一世毁谤也好,万世骂名也罢,那都是他们的事情。我做我想做的,他们说他们想说的,两不相干。”
“所以从一开始便没有抱什么希望吗?”
“不期待当世的理解,自然也不会期待后世的感激。当世与后世又有什么区别呢?将其中之人易时而处,他们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不能因为后世人处在更好的环境中,便觉得他们是自己的知己,也不能因为当世人处在这样的环境中,便觉得他们罪无可赦吧?”
“你既然什么都明白,为什么还在为成言难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