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旬趴在凭几上,夏惊秋则是坐在屏风前煮茶。咕嘟咕嘟的汤水裹着针茶滚了几圈,熄了火,片刻,与壶底的阴影融在了一起。
就像这壶茶,时辰卡的刚刚好。夏惊秋前脚刚验出薛毅的死因,后脚娄简就让许一旬薛毅的夫人送来了,夏惊秋心中盘算了一遍娄简的意思。
难不成,她在怀疑乔倩?正想着,夏念禾把人带了出来,她走上前,在夏惊秋耳边说了几句,随后退出了屋子。
换上素衣的乔倩眉骨平平,颧骨微凸,一眼瞧上去,便是泯然于众人的样貌。许一旬拍了拍夏惊秋的面前的案几,小声问:“你不觉得年纪不对吗?”
乔倩生得面黄肌瘦,眼下点点斑驳像是洒在胡饼上的芝麻。再仔细瞧,那双眼睛看起来清澈见底,眼角肌肤寻不出半根褶子来。
夏惊秋见过阿吉,这男娃子,虽生得矮小细弱,可确实已年满十四。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子,怎么可能生得出十四岁的孩子来呢?
“别怕,不过是问话罢了。”夏惊秋朝着乔倩递来一个茶盏,“边喝边说。”
乔倩躬着身子上前,刚刚伸出手,眼前的茶盏已经掉了下来。乔倩下意识用手去接,夏惊秋瞧得仔细,她用的是右手,反应也很迟缓,全然不像有身手的人。
“对不住,手滑了。”夏惊秋拿来帕子。
“是民妇自己没接好,怪不得司马大人。”乔倩掸去身上的茶水。
“你是阿吉的娘亲?”许一旬凑上前问。
乔倩点了点头:“是。”她颔首道。
“可是你瞧起来不过二十来岁,怎会有这么大的孩子?”
乔倩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乡亲们都知道。我是薛毅七年前娶的填房。阿吉的亲娘与一个读书人跑了,他自小没了娘亲,又是我一手带大的,便唤我一声阿娘。”
“薛毅死了,你知道吗?”夏惊秋问。
乔倩眸子晃了一下,脸上的惊讶蔓延开来。可是很快,她便接受了眼前的事实:“怎么死的?”
“突发恶疾。他平日里可有什么急症?气喘、心疾?”
乔倩摇了摇头。
“你再仔细想想,真的没有吗?”
乔倩还是摇头:“他一贯身子还行,平日里在漕运搬货,若是身子羸弱,这份活计也做不下去的。”
“原来如此。”夏惊秋满脸惋惜,“出了这样的事的确令人痛心。不知乔娘子日后如何打算?眼下薛毅死了,家中可还有银两来源?”
“日子肯定不如从前那般宽裕,还好,民妇还有一份洗衣的活计。养活阿吉总是够的,这孩子听话懂事,念书又念得好,日后必成大器。”乔倩提及薛吉时,露出了些许笑意来。
“我见过这孩子,的确是个好苗子。”夏惊秋附和夸赞。
乔倩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抬起头:“司马大人,民妇何时能带走薛毅的尸首?”她的视线在许一旬身上晃了一下,似乎是在寻求许一旬的帮助,“薛毅也是个命苦的人,自小没了耶娘,是姑姑带大的。他虽然爱赌,但从前对我们母子是好的,一日夫妻百日恩,民妇想让他早点入土为安。”
“人之常情嘛。这个夏司马懂。”许一旬见她楚楚可怜的哀求,一时心软,帮衬着求情道,“差不多得了,不是查明死因了吗?”
“还在办文书,等仵作那儿交接好了,本官通知你来收尸。”
乔倩起身作揖,连连道谢。
待到乔倩被送出府衙,那盏茶也凉透了。
许一旬嘴两腮被茶果塞得满满当当:“夏惊秋,你吃这个,可好吃了。”他鼓着腮帮子说。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夏惊秋没好气地嫌弃衣摆坐下。
“阿简说,天大的事都大不过吃饭。”
“左一个阿简,右一个阿简,她是你亲耶啊?”
“你少拿我撒气。”许一旬换了个吃茶果的姿势,“我知道你破不了案子,心里急躁,但我也没法tຊ子,我脑子里装不下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
夏惊秋蹙眉回头:“她就非忙着教书不成吗?”
许一旬重重地点了点头:“阿简说了,让你别去烦他。”
夏惊秋扶着额头,自言自语:“这个乔倩一定有问题,一定有。”
“一个新寡,可怜巴巴的。有什么奇怪的?我看,你这人就是心眼不好,看谁都像恶人。”
“你这小子没被人打掉大牙,可真是天大的福气。”夏惊秋冷笑。
“难不成你还怀疑乔倩杀了薛毅?”
“为何不可?”
“不可能!”许一旬灌了两口茶,“六麻子关押花娘的宅子只进不出,我亲眼见着,除非是拿着令牌去提人,否则里面的女子根本出不来。那院子里的人说,乔倩半个月前就被关进去了,直到我今日将人赎出来之前,她从未离开过宅子。你说,乔倩怎么可能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