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手撑桌沿,深呼吸良久:“何事需瞒着齐相,与舒家那丫头安置这许久?你猜不到?”
余嬷嬷一愣,闷头未敢吱声。
太后却难以静下心来,忍不住抱怨:“本以为她和昭儿一静一动,足以互补,让老身省心些。哪知一个个的,都是这般,越大越让人心忧,主意正得很,唉!”
事实也不出太后所料,云葳自上元夜出京后,就是半载未归,朝政由宰执打理,她拐走舒珣,一路向西,接应到宁烨后,也未曾停下脚步,直至追去文昭的军帐方休。
“你来作甚?胡闹!回京去!”
文昭得到消息,气冲冲赶回营中时,身上染血的战袍还未来得及换下,话音更是冲得很。
云葳凝眸盯着她沧桑的容色,眼底满是忧心,开口却是质问:“陛下如何答应妾的?不上阵前冲杀,怎会浑身沾血?!天子一言九鼎,怎好诓人!”
文昭关心则乱,方才只想着赶人离开危险处,忽略了一身血污。此刻被人戳穿,不免难堪,微微侧过头去逃避云葳的审视,只固执道:“听话,回去,即刻启程。”
云葳犯倔,转身往营中主帐走:“陛下几时班师,臣云葳,便几时回京。京中内外诸务,臣尽皆安置周详,臣随军而动,既是军师,亦是军医。”
一串斩钉截铁的决断过耳,文昭只觉头晕目眩,拔腿追上怄气疾走的人,伸出胳膊拦路,低声哄劝:“这里刀剑无眼,不是你任性的场合。朕在边陲归期难料,京中需要你坐镇。你奔波数日,就近寻个小城歇歇脚,便回京去吧。”
云葳斜她一眼,只凭二人听得到的气音吵架:“我不是你的累赘,你骗我,也别想做我的主。家母的毒我会解,你军中无人及得上我,我留下有用。”
文昭无奈抿嘴,长舒一口气:“你留这是大材小用,有难处我自会知会你。一点武功无有,身子骨又弱不经风的,你在这我如何心安?战场安危瞬息万变,你没有片刻清宁。”
“恰恰相反,我在宫里,日夜不宁!”云葳愤然瞪视着文昭:“太后也没好哪去,陛下亲征,多少人为你夜不能寐,你可知道?”
文昭负手蜷曲着指尖,背过身去默然良久,才回应她:“朕答应你,不会贸然犯险,定尽早归朝。”
“文家先帝们行伍中来,行伍中去,都是热血方刚的性情,陛下的承诺,臣信不过。家母毒虽解,但左臂伤重,难以作战。臣带雍王来此襄助,阵前不缺能将良谋,若非要臣走,请陛下随臣归京。”
云葳忽而掀起胡袍,径直跪去地上,拱手恳切请求。
细微响动过耳,文昭诧异回眸,一瞬愣在了当场。婚后六载,云葳再未拜过她,今时这出,令她手足无措。
“…你,你这是做什么?”讷然良久,文昭才一个箭步迈过去,伸手搀她的臂弯:“起来,有话好说。”
“臣是在替满朝臣工请命。”云葳垂着眉眼,一动不动:“陛下答允回京,臣起;陛下准臣留下,臣亦起。除此之外,免谈。”
边塞落日殷红似血,东风裹挟着黄沙拍去脸颊之上,余晖映入明眸,若焰火喧嚣。
文昭拽不起执拗的云葳,怅然转眸去瞧残阳西隐:“起身吧,朕带你去小山包处赏落日。”
云葳眼底闪过一刹讶异,抬眸紧盯着文昭,等人给她确凿的承诺。
“再耽搁,马速飞起,也赶不上的。”
“走。”云葳拍拍袍子上的灰尘,自然拉住文昭身后猎猎作响的披风,话音倏尔轻快起来:“快着些,来得及。”
二人打马上山之际,橙红霰射半边天,销金夺魄。待她们手挽着手行至山巅,漫天粉紫不再热烈,平静华美,旷远而安宁。
云朵的尾翼似纤羽,如彩锦,张扬于一方天幕,染了夕阳斜照的孤傲雍容。
红日隐退青幕,星垂平野,一望无垠的幽蓝天际里,寒芒处处。
“大魏边塞,原是这般雄浑壮阔。沙丘千丈,穹天苍茫,日月星辉,远比京中璀璨。”云葳翘首凝望苍穹,随口感叹。
文昭指着目之所及处,细短蜿蜒的一条小河:“若是白日里,你路过那条河,能闻见血的腥,夹杂着心酸的诡谲甜味。”
“甜?”云葳狐疑蹙眉。
“嗯,人血独有的甜腥气。”
云葳愕然:“前阵子的险胜,战况惨烈吧。军报简短,是你故意遮掩,怕我忧心?”
文昭负手感慨:“算是,哪知骗不过你,你倒敢瞒着我跑来西疆胡闹。”